再登客船已是午后,船上各处明显冷清了许多。
到了晚间,大堂座位空了大半,拉弦卖唱的父女脸上挂着明显的忧愁。
船行三日,舒映桐一行人下船租了一辆大马车,车夫赶车半日,将他们送至四衢运河码头。
天色将暗,码头停泊着不少船只,和沅江码头相比,这处码头大了数倍。
南来北往各种船只在宽阔的河面上驶过,大多是官船。
大型客船有特定的发船时辰,几人又不想找脚店暂住一晚,只得租小客船出行。
揽客的船家们一听要转运河分流进裕襄省,纷纷摆手走人。
即便他们出钱大方,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噫....”玉玲珑拎着小包袱嫌弃地睨着周迟,“做水上生意的居然还能坐不到船?”
她说着把包袱往肩上一甩,大步往回走,“也就你们讲什么君子道义,看我的!”
没过一会,一个中年汉子连滚带爬冲到几人面前扑通一声俯趴在地上咚咚磕头,“借问哪位是周公子,小可愿送几位去苎遂,求公子饶小可一家性命!”
周迟偏头目光凉凉地看着玉寸心,“为非作歹的时候能报自家名号?”
“与我何干。”玉寸心耸耸肩冷嗤一声,“我不是寸步不离跟着你的?到底上不上船?”
汉子都快哭了,“求几位上船吧!”
那小姑娘说只给他一盏茶的时间,请不来人,不给解药,全家毒发身亡!
景韫言弯腰把汉子拉起来,抿嘴轻笑,“那就有劳船家了。”
玉玲珑挑了一艘舱房只有六间的小客船,几人上船的时候她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前面站着瑟瑟发抖的七八个人,老少都有。
“小姐,我儿已经将你的朋友都请上船了,解药…可以给我们吗…”老妇人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满脸祈求。
小姑娘抱着老妇人的腿,怯生生地看着玉玲珑手上把玩的小黄鸡,黑亮亮的眼里满是好奇。
周迟黑着脸走上前,居高临下凝视玉玲珑,“一言不合就下毒,你是怎么做到长这么大没被人砍死的?”
说起下毒,他又想起自己差点死在她手上的旧事。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玉玲珑冲他讪讪一笑,“侥幸,侥幸。”
景韫言放下行李,抓了汉子的手腕过来诊脉,抿嘴轻笑,从药箱里拿了一个白瓷小瓶出来塞进他手里,“每日服一粒即可。”
舒映桐看着那个眼熟的小瓶子,抽抽嘴角,那是她吃的补气养血丸....
这些人根本就没中毒。
周迟自然知道以景韫言的习惯,装贵重药物的瓷瓶会以颜色和雕花来区分,这种白瓷瓶一看就是回春堂最常见的补药。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跟人家讨药吃的玉玲珑,嫌弃得很。
小小年纪,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船钱。”他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船家一家人惊呆了,嘴里的药都忘了咽下,不是坐霸王船的?
两日行程,给十两?
“愣着做什么,没见过人傻钱多的吗?收钱做饭安排舱房啊,饿死了,我们还没吃饭呢!”玉玲珑扁着嘴揉肚子。
周迟冷冷地暼了她一眼,要说人傻钱多,在场的都得对她甘拜下风吧?
还是老妇人反应快,一把抓起银锭,热情得很,“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一声令下,引路的引路,做饭的做饭,通知船工开船的往底下舱室跑。
船上的餐食依旧以河鲜为主,玉玲珑小脸皱成一团,握着筷子嫌弃地戳着盘子里的清蒸鱼。
“我想吃米饭....这黍子做糕还行,当饭吃太难受了啊....”
“爱吃不吃。”舒映桐投过去一暼,目光无波无澜,“珍惜现在还有黍吃,等到了疫病区,或许你还要吃秫秫。”
黄米口感是比大米黏,但是跟备荒种植的高粱来比就好多了。
那才叫剌嗓子。
西南去年遭灾,冬天才缓过来,作为救荒粮,肯定种秫秫。
黑子高粱二月种,适应能力极强,口感极差,平常年间是用来喂牲口的。
她有米,却没打算让厨娘做米饭。
大家都没带多少行李,突然拿一袋米出来还要解释,麻烦。
玉玲珑悻悻地端起碗,被赶出去可不行。
他们自带的干菌子肉酱可好吃了。
麻油霉豆腐也香香的。
晚饭过后,玉玲珑没地方玩,又贪嘴舒映桐那盒红彤彤没有核的蜜饯。
坐在桌边满脸苦大仇深地练字贴,写一个字停下来捏一块丢进嘴里。
长这么大,她最讨厌读书写字。
一室静默,景韫言放下手里的医书,端起茶盏喝茶时候往那边瞟了一眼,嘴角勾起清浅笑意。
或许小魔星自己没发现,最近几天她的饭量大了很多。
以前偏暗的唇色也变红润了。
那盒子里的可不是什么普通蜜饯,世间难寻第二盒。
他的桐桐啊,还真是心软....
“要不是坐你旁边,我还以为你在用脚写字。”舒映桐拿起一张字贴,嫌弃得毫不掩饰。
栓儿的字可比这个漂亮多了。
“已经很工整了好吧!”玉玲珑不服气地瞪大双眼,用力嚼着嘴里的灵果蜜饯。
多工整啊,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
以前她写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有时候隔了两天拿出来一看,自己都认不出来。
“缺笔添划也叫工整?”舒映桐眉梢微扬,抽了一卷《本草纲目》丢在她面前,“从序开始抄。”
“抄....抄书?”玉玲珑倒抽一口气,搁了笔捧起书翻开第一页,“纪称望龙光,知古剑,觇宝气,辨明珠。故萍实商羊,非天明莫洞。”
“时珍,荆楚鄙人也。幼多羸疾,质成钝椎....”玉玲珑念到后面,歪着头看舒映桐,“这个李东壁把自己说得这么厉害,怎么没听说过?”
五十二卷书写了三十年,书籍参考了八百多家,还说草药基本都收录其中。
还有....明朝万历庚寅年....
完全没听说过啊....
“你别管听没听过,抄就对了。”舒映桐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
李时珍为从医,求过父亲三次。
为了出版,花甲之年不远千里求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儒王世贞为他写序。
这样的药学大成着作,不该因为时空不同而被埋没。
景韫言往椅背一仰,支着侧脸哭笑不得,“桐桐,你该不会是在帮我收徒吧...”
舒映桐神色淡淡看着小脸陡然亮起来的玉玲珑,“我看她太闲,给她找点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