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罩里的火光一次次暗下去,随着灯芯被挑起又一次次亮堂起来。
舒映桐手边的茶添了一杯又一杯。
她要和几个管事谈的不只是天花,还有关于敌国阴谋破解之法。
景韫言在接下来的日子行程排满,桩桩件件都要亲自安排的话,那就太累了。
她手里有象征清澜山庄至高权利的山水玉佩,分担一些事务也好让他能有喘息的时间。
加快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也能早些回到环山村。
“西南遭受连续打击,颓势明显,势必要剑走偏锋才能稳定民心。”
舒映桐搭在纸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扣着,嘴角扬起一抹冷嘲,“趁人病要人命,我偏不让那几个弹丸小国如意。”
西南山多,耕地少,路不通达,矿产不丰富。
和沿海地区相比,没有优势,在历朝历代都不受重视。
属于边缘化,甚至是获罪者发配的常用地。
“少夫人....实乃大才!”薛掌柜捧着手里条理清晰的那几张纸,熬夜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亮光。
手里轻飘飘的纸却承载着整个西南的希望。
谁能想到一个瘟疫遍地的所在,表面上围得跟铁桶一样。几乎可以预见的一片死地,却要被刮去腐肉重新焕发生机!
那些明亮剔透的玻璃,即将在某个临河的偏僻村庄悄悄制造!
而其他缺少水源的地方马上就要引进耐贫瘠耐旱的高产作物!
怕是连敌国细作都想不到一个板上钉钉的将死之国会有这种背水一战式的反扑!
窗外的黎明微光让天地明朗了起来,薄雾笼罩着远方群山。
舒映桐撑着额头静静听着他们振奋的交谈声,有砖墙遮挡,晨光自窗口投进议事厅,落在她那张淡然的脸上。
晨光和纱灯火光同时笼在她身上,清冷中带着暖黄光晕。
或许是近日来在船上作息稳定,几乎没做过什么体力活,熬了一个通宵,她觉得自己的精力好像不太够用。
明显地觉得累,困。
薛掌柜毫无睡意,兴奋得恨不得冲出去找一个空旷无人之处放声呐喊。
把憋屈的颓废之气吼个干净。
“少夫人先去歇息,我们再参详参详商定一些细节。”他笑着拦住舒映桐倒茶的动作。
“你已经饮了许多茶水,少庄主回来要是看到少夫人彻夜不眠,掀桌子事小,我们怕是还要挨一顿好打。”
舒映桐挑挑眉,这个一身颓败之气拢身的人居然还有心情说笑,那说明他是真的看到希望了。
“也罢,对于山庄和本地现状,你们比我清楚,我去睡觉。”
大致的方向和要点,她早就列得清清楚楚,现在只等控制住天花,一步一步实施。
玻璃主要原料并不贵重,砂子很容易获得,放在这里可以掩人耳目,还能让裕襄有一个特色产业。
简单洗漱过后,回到卧房实在困得紧,倒床便睡。
睡得正香,房里有了轻微响动,她立刻浑身戒备猛然睁开眼睛。
“吵醒你啦。”景韫言回头抱歉地笑笑,把换下来的衣裳挂好,洗了手脸上床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还早,再陪我睡一会。”
舒映桐什么也没问,阖上眼睛继续睡觉。
景韫言心疼地又亲了她一下。
回来的时候听说她在议事厅待到天明,把近期要做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叔对她赞不绝口,那种尊敬中带着臣服的语气已经多年没见了。
薛叔这人看着一派儒雅随和,实际上骨子里非常傲,甚少看他对人不潜余力地大力夸赞。
直说少夫人若是男儿,必是国之栋梁。
景韫言伸手把舒映桐粘在脸上的碎发拨开拢到一边,唇边溢出轻笑。
薛叔有些狭隘了,要知道桐桐村里的女管事不在少数,她们掷地有声地说:“谁说女子不如男,妇人可顶半边天!”
两人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草草地吃过早饭,一行人上马继续往定锡省赶路。
玉玲珑靠在玉寸心怀里困得打瞌睡,玉寸心只能单手执缰绳,一手牢牢揽住她防止栽下去。
因为小时候冻坏手脚,即使治好了也落下了病根,所以她再努力也弥补不了根骨天资上的不足。
不过她的骑术却是一等一的,胯下马儿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疾奔,她带着困得迷迷糊糊的玉玲珑不落人后。
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让周迟对她刮目相看。
路上不时能看见颓败的村镇,惨状基本差不多,几人不作停留。
景韫言彻夜会面三司官员,谈的就是天花和口粮问题。
他们没空处理路上的事,官员们自会按照命令行事做出对待百姓的改变。
还有两个省需要他,耽搁不得。
一连三日风餐露宿,舒映桐准备了单兵口粮和干粮,只说是回春堂准备的。
其他人深信不疑,也没空在吃食上过多关注,实在是那些疫病多发的地方,场面太过震撼。
尸横遍地,军民势同水火,百姓画地为牢,求救无门,擅闯关卡一律死在长枪大刀之下。
拉尸体的板车堆得冒尖,连破草席都不够用,用麻绳一捆,死状可怖的脸就那样暴露在烈日之下。
小儿追着板车叫爹娘,摔倒了哭着爬起来继续追。
追不了多远,饿得实在没力气,跪坐在路中央撕心裂肺地哭喊。
一场没有兵刃铁骑的战争,敌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一个大病未愈的国家更加飘摇破败。
玉玲珑掀开衣袖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已经脱了痂只留下一道浅浅印记的刀痕,向来挂着古灵精怪笑容的脸上神色凝重。
她抱着碗,瞟了一眼远处那个哭喊得嗓子都哑了的小姑娘,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师姐,我想我娘了。”
娘不喜欢她,可是,至少,她还有娘。
她想把碗里带着肉片的糊糊送去给那个小姑娘吃,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不远处还有更多的灾民,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这是她自以为做了好事却被人追着骂得出来的结论。
遍地灾民,一碗糊糊只会让他们高高提起希望,又低低埋进尘埃里。
玉寸心拿碗的手一僵,继而想到小师妹逐渐好转的身体,沉重的心情得到了一些安慰。
“快吃吧,吃完赶路。你要是想师父了,那就每天写一页你的见闻和琐事,到时候一并给她看。”
阿七不知道,她却是心如明镜。
师父比任何人都要疼爱阿七,只是不能在阿七面前显露出来而已。
明知道要离别,不如狠心让自己不在意,这样才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心如刀绞。
只是,每个夜晚,默默站在床前凝视阿七睡着时的乖巧模样的也是师父。
她甚至不敢伸手摸一摸阿七的小脸。
“我娘愿意看么....怎么感觉她会拿去灶房给四师姐引火....”玉玲珑满脸纠结。cascoo.net
玉寸心白了她一眼,“跟你说个秘密,以前你写的鬼画符她都跟宝贝一样用盒子装着。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还得给你那些鬼画符写上年月日。”
玉玲珑眼睛瞪得大大的,握着筷子痛心疾首地戳碗,“我娘太可怕了....她是不是觉得我有做道姑的资质....她该不是想送我去修道吧....”
玉寸心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想多解释一句,“是是是,你说得对!快吃,别耽误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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