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映桐倚着车厢不动声色打量穆忱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活生生的女性正三品武官。
前世她那个组织不乏女性佼佼者,但是两者有本质区别。
她的训练模式是极限体能和使用各种高端装备。
而冷兵器时代驰骋沙场的女子却是不同,穆忱莺撸起袖子那结实的肌肉满满的力量感。
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穿重甲上马拉弓射箭持长枪在战场拼杀,战马上挂着的弓是重弓,一般人拉不开。
舒映桐又瞧了一眼她手臂上明显比一般女子更浓密的体毛,甚至能在她麦色脸庞上看见嘴唇边的一圈黛青胡须。
哪有什么白来的军功,不仅要拿命搏,还要牺牲女性生理健康。
穆忱莺抬眸和舒映桐对望了一眼,从对方淡漠的眼神中读出了欣赏。
她丢开粪叉抱臂踱到舒映桐面前,歪着头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
“有点意思啊。”她又把目光扫到和周迟并肩站在一起的玉寸心身上,玩味地笑了笑。
“小爷最不耐烦那些娇滴滴的女人,一见到死人就哭,你们应该不会又哭又吐吧?”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有权有势的跑这种地方来指手画脚,烦得很。
玉寸心最经不得激,想也不想地张口回怼:“那不至于,见个死人就哭,我又不是他们的大孝子。”
一片赤诚累成狗赶过来,这女将领还挑三拣四,心里不高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要不是看在她先前说的那番以百姓为重的话让她心生敬佩,这会子就冲她看扁人的态度,早就开骂了。
“好了,闲话少叙,进村吧。”舒映桐撑着车板利落翻身上车,淡淡地瞟了一眼穆忱莺,“你有病,得治。”
说完一抖缰绳催马进村。
“她是说我有病?”穆忱莺眯起眼睛威胁地看着景韫言,“小爷我身强力壮,居然骂我有病?”
景韫言跳上马车,冲她抿嘴轻笑,“确实。有空了来寻我,景某略通岐黄之术。”
“我听你在那胡说八道!”穆忱莺火气噌地一下起来了,迈开腿追着马车气得不行,“小爷这这副体魄打残你绰绰有余,说小爷有病,岂有此理!”
舒映桐瞥了一眼这个怒容满面似乎想跳上车来理论的女人,歪过身子凑近了她,淡淡地说:“月事断了几年了吧,暴躁易怒,体毛旺盛,不要讳疾忌医。”
明显的多囊卵巢综合征,影响生育不说,对女性健康非常不利。
一个为国家为百姓牺牲奉献的人,更值得拥有健康的身体。
显然,这是一个需要花时间调理的病,不是当务之急。
她又说:“集合你的部下,配合我们扫除瘟疫。”
穆忱莺脚步慢了下来,愣在当场。
她来春渝县的原因很简单,跟着哥哥打了一场胜仗,敌国将领皆斩于马下或是死于弓箭之下,敌军溃不成军。
他们乘胜追击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一仗几乎是背水一战,兵将粮草不足,以吃野草充饥。
不要命的打法以致损兵折将,只为了给大郦边境百姓和军中儿郎喘口气,瘟疫横行,谁都不好过。
听闻有官员不顾百姓死活强征军粮,她领了一百军士连夜出营,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愤怒,还有一部分原因是....
老爹和哥嫂要给她选夫....
家国飘摇,这种时候让她嫁人未免太草率了?
然,六嫂拍着她的肩膀重心长地说:“再不嫁人,等你胡须及腰,怕是无人敢娶。家中人丁凋零,你身为穆家后辈,理应领一份责任。”
她有十二个哥哥,如今只剩六哥、九哥、十一哥。
嫂嫂们随军出征,打理后勤之事,战事紧急的时候也要提枪上阵,十一个嫂嫂,战死七个。
军中艰苦,即便怀上也容易落胎,子嗣艰难。
穆家孙辈也不过才五六个而已。
道理她都懂,可是那不是还有十一哥还未娶妻么!
怎么也轮不到她来为穆家抗下添丁重任吧!
随军郎中也曾说过,以她现在的体质,子嗣怕是越来越难。
她根本不在意,月事断了也好,落得轻松,方便得很。
现在被舒映桐和景韫言一提,恼怒之余又想起老爹日渐衰弱的身体。
七十岁的老将啦,瘸了一条腿坐镇后方就是闲得慌,天天念叨要抱什么外孙....
外不外孙的她现在没心思想,倒是舒映桐那句扫除瘟疫把她震在原地。
身为将领,她不怕打仗,但怕粮草军械不足,最怕军中爆发瘟疫。
每天看着亲如手足的兵将没死在疆场,而是死于各种瘟疫,这种痛心常人无法理解。
每一个入伍的新兵都是一张白纸,他们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仗会死人。
操练士兵,养出血性,是件不容易的事。
步兵需得不怕死,敢为阵前先锋,培养骑兵更是不容易。
她看舒映桐那副言之凿凿笃定的神情,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也是一件好事。
“去,给我把庞兴义叫来,叫他别割秫秫了,有活给他干!”
小兵抽抽嘴角,老老实实往远处的田里跑。
忍不住腹诽,也就她敢叫一个都司脱了披甲下田干活....
舒映桐驾着马车从村口进村,从菏州直奔这处是因为这个村子很大,几乎快要被朝廷封锁灭杀村民。
有钱的打点关卡兵逃走了,没钱的只能在村里等死。
能逃出西南的都是有家底的,剩下的那些只能守着村子和自己种的粮食,抱着侥幸希望自己不被感染。
毕竟有山有水,只要还能走动,饿是饿不死的。
舒映桐发现这个村子被穆忱莺接管之后分为里村和外村。
那些之前在外面看热闹的都是外村的,精神状况好,没有明显症状。
穆忱英爱惜部下,也不希望自己带来的兵都折损在此处。
大部分士兵负责收割粮食,然后运到外村一个大户门口晒场,由那些村民接收晾晒。
尽量不让军民有接触。
小部分士兵在内村处理病死的尸体,一车一车拉去荒地烧埋。
这些兵都是自愿前来的,抱着必死的觉悟。
只是这里似乎连一个懂医术的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死状可怖的尸体,腐烂程度各不相同。
血水脓水把泥地染成黑褐色聚成污水洼,苍蝇蚊子和蛆虫看得人头皮发麻。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各处,空气里弥漫的腐烂味道熏得人作呕。
那些感染天花的村民被勒令待在家里,不允许外出。
见有马车进来,能活动的趴在窗口或是门缝以一种渴望的眼神向外望着。
不能出门,等于断粮。
蒙着麻布三角面巾的士兵见马车进入内村,有一个正在翻尸体的中年男人起身迎上来,离他们十步距离停下。
“几位....这是....”他的脸上斜了一条长长的刀疤,一只眼睛眼皮无力耷拉着,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他们。
“我们是来义诊的,车上有大量药材。”景韫言跳下马车,扫了一眼他腰上的腰牌,“劳烦什长为我等安排一处较为干净的住所。”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什长便是十人里的领头人。
“义诊!”崔什长那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好好!我姓崔,几位义士在此稍候,我来为你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