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大夫脾气急,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但看孙子如此,还是仔细回想一番后,说道:“当年老靖安伯病危,请我过府诊脉。”
“我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是油尽灯枯的脉象,我也跟伯府的人说了,我费尽一身本事,大概能让伯爷稀里糊涂地多活半个月。”
“只是如此一来,他就无法交代好身后事。”
“若想让这人清醒过来,那就必须下猛药。”
“靖安伯府选择了一时的清醒,让老靖安伯交代后事,他清醒之后不到半日功夫,便去了。”
严老大夫提起这桩旧事,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反而满脸唏嘘。
“我和老靖安伯是旧相识,他从前在战场时,我那时是个军医,在他和老显国公麾下效力,这么多年的情分,到底是无法善始善终。”
一直因为这事内疚自责的严朗,忍不住问道:“爷爷,下猛药,当真是靖安伯府的选择?”
严老大夫点点头,说道:“老伯爷的夫人、世子、其他儿子们,都想要老伯爷清醒地交代好分家事宜,所以才选择了这条路。”
“我一直有保留脉案的习惯,重要之人的脉案,我会写两份,一份交到太医院,一份自己留着,当年的脉案,还放在乌云巷的宅子里。”
严朗确定自家没错之后,顿时满脸气愤,他只觉得自己这将近一年来的愧疚忍让,完全是个笑话。
严老大夫心疼这个唯一的孙子,说道:“你放心去读书,不用觉得亏欠任何人,我会让靖安伯府给我们一个交代。”
严朗点点头。
就在祖孙俩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的时候,妞妞再次发出一道重重的叹息。
“你们真的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家人吗?”
听着小姑娘的提问,严老大夫急得都要跳起来,说道:“我们如何不是一家人了?你这个小丫头,管的不要太宽!”
妞妞满脸傲娇地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哥哥的师父,我才不管你呢。”
严老大夫又被气笑了,满脸自豪地说道:“老夫三岁学医,十岁看诊,十八岁进太医院,二十岁跟着显国公上战场,问诊看脉四十载,我还要你个小丫头来管?”
妞妞听到这话,却没有半分后退,而是认真地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个道理,严师父你不认可吗?”
严老大夫当然不会否认这句话,但他还是对着妞妞说道:“可你就是个小姑娘,你能有什么比我更懂?”
妞妞闻言,不避不让,说道:“我比你更懂怎么和家人相处呀。”
严老大夫闻言一怔。
妞妞继续说道:“家人应该互相支持、互相信赖,我才不会随便来个人,跟我说我家人的不是,我都信以为真,我只会将那人打出去!”
严朗低下头去,说道:“爷爷,是我不好,不该听信了崔恒所言,就怀疑爷爷……当年爷爷突然从太医院致仕,其中颇多曲折,我就以为是……”
严老大夫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却没想到他当年的举动,竟然让孙子产生了这样的误解。
“我离开太医院,是为了避祸,并非是因我医术不精。”
严朗顿时更加内疚了,他竟然会因为外头几句风言风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
“爷爷,都是孙儿的错,孙儿绝不再怀疑爷爷您的医术。”
严老大夫倒没有要跟小孙子计较的意思,他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却没想到,在妞妞这里还没有完结。
“我也不会十天半个月不问一下家人的近况,得到一点不好的消息就喊打喊骂,如果不是彼此关怀,怎么好意思说是家人呢?”妞妞认真地说道。
严老大夫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他回想起刚刚给孙子诊脉的结果,小小年纪便郁结于心,甚至隐隐有了早夭之相。
严老大夫的儿子儿媳早就已经殒命,如今他只有孙子这唯一一个亲人,他也着实再也承受不住更多打击。
“是爷爷不好,你喜欢读书,能留在白云书院自然好,但若是留不住了,爷爷另外给你找好的先生教导。”
经过这一场惊吓之后,严老大夫只觉得,没有什么比孙子好好活着更重要。
“你也不必惧怕靖安伯府,便是伯府鼎盛之时,我都未曾惧怕,如今伯府是个空壳子,更加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没有错处,爷爷定然要为你寻个公道。”
严朗从没想过,一直以来性子极为要强的爷爷,居然还会跟他道歉。
祖孙俩将事情说开之后,两人全都心底松了下来。
严老大夫低头看了一眼妞妞,问道:“小丫头,你现在满意了?”
妞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和家人关系融洽,你应该问自己是否满意呀?”
小孩子话语直白正确,倒显得严老大夫是个不讲理的人,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到底没跟妞妞继续抬杠。
只是他又走到院子里,招了招手,将张芸娘和柳小茹等人唤了过来。
顾家除了没来的顾明达,所有人全都被他把脉。
这一次没有沈长风的面子,而是严老大夫的自发行为,他看得很慢又很细致。
张芸娘询问过顾昭屋子里发生的事后,大概明白了,严老大夫拉不下脸,似是在用这种方式答谢妞妞。
“你身子倒好,儿多母苦,寻常生过几个孩子的妇人,倒不如你这般健壮。”严老大夫对着张芸娘如此说道。
张芸娘面上一松。
而后严老大夫话锋一转,说道:“看得出来,你生完孩子之后还是很注意保养的,但你也要记着,切记不要多忧多思,凡事顺其自然,过多思虑,除了搞坏自己的身体,没有别的好处。”
张芸娘笑容勉强地点点头,她走丢了一个孩子,这种痛苦,哪里是能随时停止思虑的。
但看到一旁女儿担忧的眼神,张芸娘强打起精神来,说道:“乖宝放心,娘没事的。”
妞妞哪里能完全放下心来,抓着母亲的手,说道:“娘,您要天天开开心心的。”
张芸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严老大夫又给柳小茹切脉,只是他越切眉头皱得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