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别院中,七八个光着膀子的工匠,正围着一个大槽子捣浆,见到家主进来,不由更加卖力了。
少顷,三人来到厢房,看着堆叠如山的麻纸,姜云逸小心捡起一张,颜色暗黄,入手微微有些粗糙,十分厚实,纸间还有不少未彻底捣碎的麻丝。
“再薄些就更好了。”
满心忐忑的姜五听到家主如此评价,苦着脸道:“家主,若是再薄些,便极容易破。”
姜云逸微微颔首:“工艺可以慢慢改进,可以让工匠多出出主意,择优采纳并重奖之。”
姜五义正言辞地道:“我们世世代代吃国公府的饭,做好家主的差事是本分和荣幸,哪有额外要好处的道理?”
姜云逸轻呵一声,拍拍他湿漉漉的肩膀道:“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多加料。”
姜五虽然心中不认可,但也不敢顶撞家主。
姜云逸心中无奈,姜五忠心可嘉,变通不足,不是搞经营管理的好材料,以后得换个墨守成规的岗位。
心中一边思量着,一边转而问道:“活字做得怎样了?”
姜五立刻打起精神说道:“那个倒比造纸容易些许,只是工匠雕惯了竹简正字,雕反字容易出错;再者,活字模若是太小,就特别容易断裂,目前这一张尺半麻纸仅能排下千余字;三者,油墨干性不好,糊字在所难免。”
姜云逸仍旧微微颔首:“无妨,够用就行。五叔,造纸也好,活字也罢,要一点一点摸索改进,没有一下子就能尽善尽美的道理,不必苛责工匠。”
姜五感激地道:“家主仁慈。”
姜云逸从小豆子怀里拿过竹简,交给姜五,郑重其事地道:“五叔办事,我是极放心的。将这卷竹简上的内容,用活字印三千份儿。然后派几个伶俐的,去寒门士子常活动的地方分发下去。”
姜五双手恭敬地接过竹简,旋即惊讶地道:“家主,这纸竟要白白送人?”
姜云逸却不接茬,自顾自吩咐道:“对了,报纸印出来后记得给颜夫子也送一份过去。”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了,姜五赶紧缓了缓,解释道:“家主,自从您把竹简雕刻工坊搬进国公府改为造纸和雕刻活字以来,已经一年没有进项了,账上的钱已经不多了,外面还欠着商行采买亚麻的四万钱,若是这些纸白白送人,真真的要入不敷出了呀?”
姜云逸负手而立,思索了一下,道:“只是打头三千张白送,后面都要收钱的。这样,回头我让姜大把府上的余财全部支给你,你去多采买些亚麻回来备着,反正府上多得是地方。”
听到家主竟要孤注一掷,姜五大惊失色:“这可如何使得?外面已经有些闲言碎语说您比老爷还败家呢。”
姜云逸却不理他,略一思索,继续道:“带我去商行,我来跟他们谈。”
姜五感觉整个人都要麻了,手足无措地劝道:“家主,您以堂堂国公之尊,去和贱商谈铜臭之事,这可如何使得?”
姜云逸微微一笑:“天子都要为财政发愁,我一个赋闲国公谈谈生意怎么了?再说了,我去谈不是更容易压价?”
姜五苦着脸,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布衣坊,洛都专司织布、染布和制衣的工坊。
齐国公府的马车压着崎岖不平的泥路,姜云逸坐在车厢里随波逐流,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姜五如数家珍地汇报各大商行情况。
“家主,这亚麻主要产于关中、河东和河北等地,河东的亚麻被韩国公家独占;河北的亚麻被赵国公家独占。关中的亚麻由三家商行瓜分,其中长安商行给咱们的报价最低,这一年从他家进货最多。”
半个时辰后,马车颠簸着停靠在长安商行门前。
门丁一脸狐疑地看着这辆怪异的马车,老马拉的旧车怎么看都不像是贵人,但上面的蛟龙标记却掺不得假,也没人敢掺假。
待得马车上下来一位翩翩佳公子,门丁再不敢犹豫,赶紧单膝跪地:“小的恭迎贵人!”
行完礼,门丁只敢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丰神如玉的贵人,便踉跄跑进商行寻东主去了。
少顷,一位二十上下面色微黑的锦衣青年,一边询问着门丁,一边狐疑地往外迎来,待见到那袭白衣胜雪的翩翩佳公子形象,顿时心中信了几分,再看清马车上的蛟龙雕刻顿时眼皮狂跳,赶紧小跑着上前恭敬作揖:“在下钱长安,恬为敝号少东主,敢问贵人尊姓大名?”
姜云逸微微一笑:“姜云逸。”
钱长安微微一愣,脑子飞速思量了一下,才忽地大惊失色,赶紧单膝跪地:“小人拜见齐国公!不知国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恕罪!”
姜云逸上前将其搀扶起来,笑道:“钱少东主不必客气,我今日是来谈生意的,咱们在商言商即可。”
钱长安双眼微微有些恍惚,他从十五岁就被老爹送来洛都历练、结交权贵,五年间钱财花了不少,但见过最尊贵的也只是世家大族中负责产业的子弟,不要说国公爷本尊,便是国公府嫡系都不曾如此近距离目睹过真容。
齐国公府虽然在朝堂影响力微乎其微,但名声不小。大周东西两朝开国公侯,六百年名门,太祖钦赐蛟龙家纹,比肩亲王,在整个大周朝也是独一份儿的荣耀。
上代齐国公姜书桓乃是与当代文宗颜行之齐名的一代杂学大家。去年辞世前忽地将国公的爵位隔代传给了国公府的独苗嫡曾孙,当时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钱长安强打起精神,稍显拘束地让着姜云逸进入客堂,吩咐人上最好的茶。一通礼让后,才敢小心翼翼地虚坐在主家的位子上,谨慎地问道:
“不知国公爷有何指教?”
姜云逸笑眯眯地审视着钱长安,云淡风轻地道:“长安商行能在洛都立足,自然有能立足的本钱。齐国公府就剩下个空壳子,我这个国公也只是个没牙的老虎,吃不了人,钱兄尽管放心便是。”
钱长安心中颇为怪异,他见过的世家大族子弟无一不是爱慕虚荣之辈,哪怕是找他打秋风,都要端着架子。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国公爷竟然说得如此直白,还称他钱兄,简直就是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