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姬无殇便收到姜云逸奏报,细细读完后登时拍案而起:“混账东西,搞出这般大的事,都不提前跟朕通个气,现在竟还敢敷衍朕?”
赵博文眼皮一抖,他哪能不明白主子心思?运河路线大致是确定的,然后就是征调民夫和物料,无甚稀奇之处。主子分明就是想问钱从哪里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待他不薄吧?竟然把朕当贼一样防?”
感觉有被冒犯到…
赵博文低着头,待主子稍稍平复,才小心劝解道:“陛下,明相当也是为了安置灾民才突发奇想,不然这近二十万灾民光养活到来年夏收,便要大几十万石粮食,这才不得不给他们找点活干着。此时此刻,朝廷当是不可能大规模开运河的。”
姬无殇沉吟道:“用灾民修倒是省了不少工钱。但是朕不信,那混账东西肯定是有大野心的,竟敢跟朕藏着掖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去告诉他,不给朕一个满意交代,朕绝不与他罢休!”
一边说着,火气蹭蹭又上来了。
眼瞅着主子真是急眼了,赵博文哪敢再劝,小心翼翼地去传讯了。
君相拉扯间,洛都却是起了不小的风云。
姜云逸率五百禁卫急行军驰援荥阳平定民乱后,洛都不少人震惊之余,皆是交口称赞,待得姜云逸铁腕屠戮三千食人者后,风向立时变了。
一些官员暗暗投稿给文华报,含蓄地进行批评。不做官的读书人却是毫不客气,直接痛骂姜云逸是血手屠夫。
颜府。
颜夫子愁眉不展地和儿子颜真清大眼瞪小眼。
他当然知道姜云逸此举属非常时期必要之举,但身为儒门领袖、当代文宗,他身上的道德压力巨大。不说维护姜云逸,便是沉默都是对声望的巨大打击。
“爹,虽说此举或有必要之处,但确也有不妥之处。那些灾民本就是朝廷失德所致,朝廷赈济不力,却要苛责灾民,本就是错上加错。”
听到儿子这般分说,颜夫子叹道:“他才入相府不过两月,哪里怪得到他头上?朝廷里难得有个能办大事的人,却要百般苛责,我等读书人与他岂不是要一般无二?”
颜真清振振有词地道:“他既代表朝廷,便该担此责任,不然还能谁担?”
“夫子,今日报纸。”
送报郎小跑进来,客气地双手奉上今日的大周日报。
颜夫子拿过报纸,扫了一眼标题,登时又叹了一口气。
大周日报头版头条:
食人者,兽也,非人也!
署名:自在真人。
颜真清看着报纸,登时怒了:“便是兽,也是被他们逼成兽的!”
颜夫子却不理睬儿子,细细读完头版头条,顿时若有所思。
这篇《食人者,兽也,非人也!》大致讲了三点:
其一,水灾非是朝廷失德,朝廷早有法度,各地守土有责,疏河筑堤乃地方官之本分;且陛下与明相早有政令,勒令黄河沿线用心疏浚河道,个别官员平日尸位素餐、遇事以邻为壑,冤有头,债有主。直接揭开了东郡为保濮阳而主动决口燕县的大锅盖。
其二,明相连夜奔袭驰援荥阳,乃果决之大善举,不仅救下荥阳十万百姓;重手惩戒食人兽,乃挽救真正无辜善良大多数之必要。
其三,食人者,兽也,非人也。恁多灾民,饿死也不食人,此乃真人也;食人者,披人皮之兽也,平日不显,遇大灾方露真面目,不诛不足以平民愤、正人道。
总结陈词:
不讨真正之首恶,反苛责治世之能臣,岂圣人之教诲哉?
枉顾数十万真人之安危,反为兽类鼓与呼,岂人所为哉?
颜夫子叹了口气,将报纸丢给脖子都要伸断了的儿子。
颜真清看完之后,面色涨得通红,罕见地吼道:“巧言令色,鲜矣仁!”
颜夫子只是轻轻拍拍儿子的后背,又指了指报纸头版右上角那个经常出大事的豆腐块。
颜真清强压下怒气,下意识看过去,登时一愣。却见那处标题写着:
二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诚邀天下真人踊跃捐助!
下面还细细计算了二十万灾民活到明年夏收需要多少粮草。
一文钱不嫌少,一万石米不嫌多!
相府将登报表彰踊跃捐赠者。
捐助联系:丞相府。
这一手真是恶心坏读书人了,刚破口骂了好几天,若是立刻去相府捐赠,岂不是变相认了相府主持的赈灾才是正道?
可若是不去,还是个人么?
张自在这一手,就是叫读书人伸出手呼自己的脸。
颜真清霍然起身,就往后屋走,却听亲爹颜行之吩咐道:
“你先不忙去捐赠,待我写一份奏书,你去找赵夫子、张夫子、管夫子,就说我要与他们联名上书。”
听到亲爹的吩咐,颜真清只能闷闷地坐回椅子上,神情犹愤愤然。
皇宫,麟德殿。
姬无殇一边用着午膳,一边听赵博文念报纸。待听完头版头条《食人者,兽也,非人也!》,登时面色一沉,沉声道:“混账东西,这种事也能拿到报上说的么?”
这指的是东郡为保濮阳而决燕县的事情。
赵博文小心地道:“明相出洛赈灾,报纸都是那个报纸丞张自在操持。”
姬无殇冷哼一声,继续用膳,再吃了几口,便丢下筷子,起身吩咐道:“去,再赏他十板子!”
相府。
张自在杵在门口,一边咬着一条鸭腿,一边指挥吏员们登记心怀正义的纳捐者,好不神气。
一辆马车驱散人群,停在相府门口,下来个笑容可掬的老太监。
张自在忽地面色一变,转身撒腿就跑。
“凭什么?说实话也有错么?”
足足折腾了半刻钟,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才逮到张自在,将其拖到大门口,扒了裤子,当众敲了十下。
打完之后,赵博文轻笑道:“十板子能了结此事,你小子赚大发了。”
目送大长秋的马车扬长而去,众人皆是神色诡异地看着趴在地上没脸见人的张自在。
可怜张自在,自以为立下大功,刚神气了一下,便被天降十板子打落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