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上来就作妖,也或许是存了拿捏姜云逸的心思,众臣神色各异,这小子虽然不干人事,但才华有目共睹。
公侯们神色皆不好看,宋赵二公面色尤其难看,那句“旧时宋赵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至今思来仍咬牙切齿。
却见姜云逸施施然起身,出列,不假思索地朗声道:
北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镇北关。
银砂百战穿金甲,不破乌桓终不还!
北燕王室原本是乌桓诸部中的一支,前周末年,忽地一统了乌桓诸部,关键还成了精,学着大周的制度立了国,成为大周二百年心腹之大患。
“臣预祝陛下旗开得胜!”
众臣赶紧起身跟着预祝,姬无殇端起酒樽,哈哈大笑着起身,豪迈地道:
“好!果然是绝世佳作!众卿,满饮此杯!”
姬无殇坐回位子上,略一沉吟,又道:“马上便是中秋佳节,朕后日便要御驾亲征,今日便提前与众卿过个团圆节,姜卿,这第二首,便以中秋为题吧,要和和美美些。”
众人目光再次落在姜云逸身上,各个幸灾乐祸,皇帝限制得这么死,摆明了要拿捏住他为止。
姜云逸仍站在下首,略一沉吟,道:“陛下,中秋诗倒是也有几首不错的,但都不够绝世,今日便做首绝世好词吧。”
姬无殇地审视着他,混账东西,叫你服个软就那般难么?
姜云逸却无视了皇帝不善的目光,负手望向殿外尚不圆满的明月,缓缓踱着步子道,徐徐道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吟诵完,麟德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连北宫越这个读书不多的真蛮子都能听出好来,其余重臣当然更能明白这是真正的绝世佳作。
“好!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秋佳节那日,朕便与众卿、与天下人万里共婵娟!”
皇帝起身与众臣又满饮了一杯,但并未再坐下,而是又斟满,沉声道:
“自登基以来,众卿家与朕风雨同舟,朕铭记于心,过去的些许恩怨朕已经放下,只愿众卿家能竭尽所能辅佐太子。
来,满饮此杯!”
姬无殇竟没有再为难姜某人,而是吩咐道:“朕不胜酒力,便叫太子与姜卿代陪众卿宴饮,今夜务必尽兴,不醉无归!”
“来人!关殿门,宴散之前,不得离场。”
吩咐完,皇帝便施施然离去。
姜云逸看着缓缓合拢的殿门,罕见地倒吸一口凉气,今晚怕是不能善了了吧?
皇帝走后,公侯们皆是神色复杂,连赵广义都如释重负。
永兴五年,北燕叩边,镇北关岌岌可危,尚未坐稳皇位的姬无殇御驾亲征。
亲征期间,发妻及皇长子暴毙于宫中。姬无殇大胜归来时,已查不到任何痕迹。自此以后,对世家公侯逮到机会便绝不手软。
姬无殇发妻是在南阳王世子时所娶地方豪族荆氏之女,长子于他登基那日降生,小名天赐。
姬无殇登基后,一直未曾立后,也未立储,但对荆夫人与长子一直钟爱有佳。是以,在洛都没有什么根基的荆夫人与长子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太子姬十三开始逐一给重臣们敬酒,姿态放得很低,被敬到的重臣自然不能拿大,感激涕零地表忠心。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敬到姜云逸这里。
“日后国事还要继续劳烦明相费心。”
“殿下放心,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臣二人喝了一杯后,姬十三低声道:“该你了。”
姜云逸豁然起身,端着酒樽,来到宗正寺卿姬太鳞跟前,恭敬作揖道:“老皇叔辛苦,晚辈敬您一杯!”
姬太鳞却不接他,臭着脸数落道:“你那个易经科都考了些啥?那般肤浅,岂不是平白叫人看轻了国粹?”
“老皇叔教训得是,此次科举确有不妥之处,下次时间宽裕,当邀老皇叔细细讨论今后大纲。”
姜云逸回身来到光禄勋李镇元处,躬身作揖:“往后还请前辈多多提携!”
李镇元起身与他喝了一杯,旋即道:“温侯性情乖张,目无余子,胜骄败躁,单独领军,恐怕不妥。”
姜云逸微微有些诧异,这老家伙竟然如此评价自己孙子?当即认真地道:“前辈放心好了,我会盯紧温侯的。”
李镇元唇角抽了抽,好像,除了皇帝,也就这小子能稍微拿捏一下他那个目中无人的孙子了吧?
姜云逸再次来到宋九龄面前,恭敬作揖道:“宋公,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宋公多多海涵,日后多多提携!”
宋九龄右手指指点点好半晌,才长叹一声:“罢了!”
说完,端起酒樽满饮一杯。
还是那个憨憨的小太监提着个大酒壶跟在身后,见状赶紧上前满上。
“斟这么满作甚?”
姜云逸看着手中被斟得满满的酒樽,神色不善地质问那个铁憨憨。
憨憨的小太监快哭出来了,小声道:“明相容禀,陛下说了,但有一樽斟不满,就把奴才杖毙!”
姜云逸端着满满当当的酒樽,来到赵广义跟前,恭敬作揖:“赵公,先前多有得罪,还望赵公雅量海涵!”
赵广义目光阴沉地瞪着他,寒声道:“你若再敢威胁本公,本公便与你鱼死网破!”
敬完第四杯,已经微醺的姜云逸趔趄了一下,还是强提一口气,端着酒樽回身来到姜久烈跟前:“预祝大将军旗开得胜、建立不世功勋!”
“多谢,若是马革裹尸,我那一支还要劳烦你这个本家家主关照一二。”
“一定,一定!”
姜云逸扶着憨憨的小太监,缓了一会儿,才端着酒樽来到卫国公跟前,恭敬作揖:“这些时日多赖卫公关照,若有不妥不周之处,还望卫公海涵!”
卫忠先神色复杂地审视着这小子,沉声道:“你以后可就是真正的相国了,切莫再如先前那般心黑手辣。”
“一定,一定!”
姜云逸又缓了更长时间,才端着酒樽来到顾希平跟前,不待他开口,顾希平意味深长地道:
“听说你小子最擅蛊惑人心,本将等了许久也没见你来,莫非是本将不值得你费心思?”
“大将军的功业在战场上,小子的本事都在嘴皮子上,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呀。报纸刚扩版,新增了军事专版,劳烦大将军派个懂兵事的文书来主持此版,不曾上战场的军中宿将都可以发表高论。日后朝廷肯定是要办军报的。”
顾希平这才没好气地微微颔首,与他饮了一杯。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投总的事,凡是没分到份子的,怕是都耿耿于怀吧?
姜云逸摇摇晃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被小太监慌忙扶住,又过来三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将其架起去了旁边偏室。
还没被敬到的几位重臣皆是面色阴沉,那小子不管是不是装的,自己若连被敬一杯酒的资格都没有,以后哪还有脸?
少顷,姜云逸似乎是缓过来一些,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搀扶着回来了。众人愕然的同时,竟生出丝丝同情。皇帝摆明了今晚不会放过他。
姜云逸醉醺醺地端着酒樽来到韩三元跟前,恭敬作揖:“韩公,过往多有怠慢,日后定当礼敬。”
韩三元阴阳怪气地道:“呵,先前我这个国公在你那里便半分面子也么得,如今是真相国了,本公可不敢有什么指望。”
姜云逸被迫苦笑着说软话,今日这一场,皇帝摆明了要公侯们拿他撒气。撒过之后,忠心拥立储君。
一场皇帝的私宴,变成了姜云逸批斗大会和公侯们的诉苦大会,河内侯王元方哭着喊着要踹他一脚,不然一辈子气都顺不了。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要求补偿!
不仅公侯们要求巨额补偿,连其他高阶武将都或明或暗地给出了暗示。
这家伙连江东钱粮袋子都敢硬撩,江东大概要削减钱粮以为反击,而他显然是有信心能补上这块缺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