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日,上谷郡涿鹿县,雪花纷飞,?水河上已经挂上了薄冰。
陈明煜一大早就来砖窑蹲守,今日是砖窑开封的大日子。
有了明相的明确支持,有了李员外带头配合,涿鹿县的进展极为迅速,连李温侯都不拆城墙了。
“开窑!”
老师傅一声令下,一个体格魁梧的壮汉,抡起锤子重重地砸在黄泥封上,然后火速后退,一阵燥热的气息汹涌而出,将四周的雪花都吹化了好大一片。
足足等候了两个时辰,老师傅才用火钳夹出一块仍烫的砖,摔在雪地上,没有碎,当即松了好大一口气。
“大人,幸不辱命!”
第一炉九座砖窑陆续开启,每窑六七千块不等,大致六万块上下。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员威武的虎将纵马而至,只一人便跑出了横扫千军的气势。
“李将军真绝世猛将也!”
陈明煜忍不住赞了一句,赶紧抬脚迎了上去。
“先别烧砖了,即刻征发两千民夫,随本将出战!”
陈明煜愣了一下,旋即微微色变,当即高声道:“将军何故如此?这民夫能顶得什么用?”
“少废话,这是军令!”
感受到对方目光中冰冷的杀机,陈明煜心中微颤,欲言又止了一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涿鹿县城一片鸡飞狗跳,李温侯的两千人马姗姗来迟,挨家挨户强抓壮丁。虽然没有杀人,但反抗的挨揍是少不了的。
到黄昏,两千多民夫大致抓够了,李温侯押解民夫连夜北上。
队伍末尾,陈明煜与李德彰并肩而行,因为极顺利打开局面而带来的沾沾自喜瞬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挫败感。
他这个小县丞,仍旧无足轻重,他毫不怀疑,今日若是他敢说半个不字,那姓李的莽夫一定会戳死他,而姓李的至多就是被召回洛都闲置。
明相遇到这种事会如何处置?一个念头冒起,陈明煜旋即心中苦笑,明相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怕是一开始就能蛊惑李温侯给他干活,郡城大概也跑不掉,都会被裹挟着往前狂奔。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李德彰忧心忡忡地询问,陈明煜虽然自己也万分忧虑,但却只能强打起精神道:“放心吧,李将军征发民夫大概是要伐木造云梯冲车吧。”
李德彰显然不信,仍忧心地道:“李将来来了这么久,云梯冲车肯定早就备下了。怕不是要叫咱们消耗燕人箭矢?”
陈明煜面色大变:“何至于如此残暴?”
李德彰无奈地解释道:“大人初来边地,还不知晓,这打起仗来,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讲。那些将官打仗,从来不在乎死多少人,只在乎能不能捞到战功。”
陈明煜面色微白,也有些麻爪。
二人心事重重地沉默了一会儿,李德彰又道:“大人,先前还只是叫咱们抓紧办水泥烧砖,今日便不管不顾强征民夫,兴许是东边战事焦灼,上头下了军令,限期破堡,好动摇燕西各部军心。”
陈明煜微微一愣,旋即恍然,他自诩才智与见识都优于这小地方的土鳖,但今日方知,人家至少在边地及兵事这一块,比他这个流官要深刻许多。
二人各自忧心,夕阳下长长的影子也隐隐透着同病相怜的味道。
夜深,李温侯军营。
陈明煜裹着毯子瘫倒在干草堆里,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李德彰比他稍好一些,见陈明煜烂泥一样,只好耐着性子去张罗着生火烧水。
喵了个咪的,这主簿当的,竟然还要伺候上官?
其他民夫都是二十人挤一顶帐篷,他们二人就占一顶帐篷,还有两条毯子,一盆木炭,单独的一盆粥。
良久,陈明煜一骨碌爬起来,端着李德彰递给他的粗陶碗,看着里面明显带沙的粟米粥,莫名开始思念故乡的稻米。
已经快八年没有回乡了,都快忘记故乡和亲人的模样了。
父亲早亡,是以他在族中被边缘化。幸好家里还有大哥照顾娘亲,小妹去年出嫁,他这个做哥哥的连陪嫁都出不起。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帐外传来一个声音:“陈大人,将军请您去大帐议事。”
陈明煜这才回过神来,呼隆呼隆喝完米粥,抹抹嘴,起身就出了帐篷。
李德彰赶紧喝下米粥,抹抹嘴,匆匆跟了上来。
带路的禁卫面无表情地审视了李德彰一眼,道:“将军只请了陈大人一人。”
李德彰刚准备狡辩,却听陈明煜赶紧道:“李主簿熟悉边地军情民情,或有助益。”
禁卫犹豫了一下,转身快步带路。
陈明煜第二次来到大帐前,却并未进入,就看到大帐旁比上次多了一座木楼。
陈明煜抬头一望,却见近七八丈高的木楼上,李温侯拿着个单筒望远镜瞄来瞄去。
禁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明煜一阵打怵,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大人,别害怕,没多高的。”
被戳破心事,陈明煜一阵羞臊,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往上爬,反正决不能往下看。
李德彰也稍微有点怵,但比陈明煜好许多,特意等了一下上官才紧随其后登顶。
好半晌,陈明煜爬上木楼顶,感觉双腿还在打颤,李德彰就好很多。
李温侯转过身,鄙夷地扫了一眼他,指着远处两座军堡,道:“城头重弩射程最远六百步。给你三日,带人从六百步位置开始掘地,一直挖到两座军堡下,要挖出地基,办成了,给你记功。”
办不成,军法从事。
陈明煜强自镇定,问道:“三日时间怕是人手不足,请将军多给些人马。”
李温侯断然道:“不行,本将的兵要养精蓄锐准备破堡杀敌,速去!这点活儿,三日足够了,本将没工夫和尔等扯皮。”
陈明煜被噎了一下,忽地道:“不知将军打算如何破堡?若不知情,兴许地道挖得未必便能特别合用。”
李温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还是解释道:“于军堡根基处埋下火药,炸开。”
陈明煜陡然一惊,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军令如山,李温侯没再容他啰嗦,强行驱赶他下去组织民夫,连夜开挖,还派了五百兵士监工。
刚准备休息的民夫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