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顿了片刻,微笑道:“除了该读的那些书,还读《盗典》、《鉴宝》、《风水大墓》一类的杂书。”
他说完,却见贺瑶手执白玉团扇,无措地睁大杏眼。
他垂下眼帘,这小娘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平日里不知道看过多少书,大约是他随口杜撰的那些书名被识破了!
他这边琢磨着应对之策,贺瑶那边也在绞尽脑汁。
不愧是将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的人,小侯爷果然饱读诗书。
可惜她读书少,也不知这些都是什么书,贸然接话恐怕只会暴露她的浅薄无知,反而叫他笑话。
过了半晌,她硬着头皮柔柔笑道:“这些书我亦有所耳闻,乃是宫中学识最渊博的博士才会钻研的书。小侯爷年纪轻轻就读这些,果然厉害。”
少年见蒙混过关,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车途冗长,车内气氛又陷入沉默尴尬。
喝了半盏茶,少年随意挑了个话题,“不知贺小苹果——不是,贺小娘子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爱好?
贺瑶打起精神,她最爱舞枪弄剑,骑射打猎都是一把好手!
她尤其善使红缨枪,枪法是幼时祖父手把手亲自教她的,她一杆红缨枪可以挑翻十个壮汉,她可不是深闺里那些只会刺绣抚琴的娇滴滴的小娘子!
然而这种兴趣说出来,只怕会吓到对方。
贺瑶矫揉造作地捏着绣帕,轻声细语道:“平日最喜读书写字,刺绣抚琴等技艺也还算精湛。我的琵琶最好,连皇后娘娘也曾夸奖过我的琵琶呢。”
她可不会什么琵琶,洛京城最善琵琶的小娘子是她阿姐,被皇后娘娘夸奖的人也是她阿姐,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吹牛。
少年夸奖道:“小娘子才貌双绝,有机会的话,在下一定要欣赏聆听你的琵琶。”
贺瑶笑容满面,“小侯爷可也会什么乐器?”
会什么乐器?
少年吃了口茶,去别人葬礼上吹的唢呐曲儿算吗?
他虚伪道:“善吹笛。”
贺瑶拍手,“小侯爷当真风雅,我最爱听笛!”
驾犊车的老师傅在外面听得起劲儿,插嘴道:“车厢里就有一把琵琶和一支竹笛,小娘子和小郎君现在就可以合奏一曲,也让我开开眼呗!”
贺瑶:“……”
我谢谢你嘞!
她勉强保持微笑,“小侯爷车马劳顿,不如改日再吹笛?”
少年立刻附和,“小娘子前来接我也甚是辛苦,还是不要弹琵琶了。合奏之事,改日再说。”
贺瑶笑眯眯的,“改日好,改日好!”
终于回到贺府,贺瑶把少年交给刘管家,自个儿回了闺房。
她饮了一盏青杏茶,长舒一大口气,跟那位小侯爷说话得捏着嗓子,举止仪态也得时刻注意,实在是太累了。
“姑娘!”春浓忽然闯进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焦急,“您不是去退婚的吗?怎么把那位小侯爷领回府了?!如此一来,魏家郎君怎么办?魏家郎君可是一直在等您呢!”
贺瑶佯装苦恼,“他就是个书呆子,在洛京举目无亲,从未出过远门,刚下船就吓得够呛,见着我宛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非要跟我回府,任我百般拒绝也没用。我实在无法,就把他带了回来。”
春浓咬了咬嘴唇,“姑娘糊涂,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您把他请回了家,可就再也赶不走了!”
贺瑶双手捧脸,无辜地睁圆了杏子眼,“那该怎么办呢?”
春浓在房中踱步了一圈,忽然回头道:“私奔!”
贺瑶故作吃惊,“私奔?”
“是,和魏家郎君私奔!”春浓自说自话,竟自作主张开始收拾行李,“魏家郎君待您情深似海,您今夜就翻墙出府去投奔他!只要过了今夜,您就是魏家郎君的人了,就算是大将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门婚事!”
私奔……
贺瑶清亮的杏子眼中掠过一丝阴霾。
她上辈子脑子进水,才会干出为了一个男人抛下至亲这种蠢事!
这辈子若是再犯,那真不怪旁人笑话她是草包小娘子了!
她眨了眨纤长的睫毛,软声道:“翻墙出府自然简单,可我数日未见九卿哥哥,只怕他忘了我也未可知……贸然去他府上,若他不肯收留我怎么办?我不管,非得他今夜亲自来后门接我,我才相信他的深情呢!”
春浓犹豫片刻,笑道:“这个简单,奴婢替您悄悄走一趟魏府,请魏家郎君今夜过来接您就是!”
贺瑶意味深长,“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
是夜。
一架寻常马车悄悄停在了贺府后门。
车帘低垂,里头悬挂着珍稀罕见的夜明珠,将车厢照得亮如白昼。
一位年轻郎君端坐车内,正翻看书卷。
心腹小厮坐在车外,不时朝后门张望,“春浓说好了这个时辰出来,怎么还不见人?要说这贺二姑娘真是蠢钝如猪,公子不过多给她几个眼神,跟她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她就真以为公子对她情根深种!就她这样的小娘子,连她阿姐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怎么敢肖想公子?!还敢要求公子亲自来接,真是三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面!”
魏九卿翻了一页书。
夜明珠的光晕下,郎君发束高冠,身穿绣宝相花纹的月白交领长衫,面如冠玉俊美温润,最是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便是看着书也似含情脉脉。
他的声音宛如春风般多情,“贺小娘子是个难得的妙人儿,今夜迎她回府是我之幸,不可背后议论,更不可对她无礼。”
小厮笑嘻嘻地应了声是,“这些深闺小娘子没什么见识,稍微一哄就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用真心对待公子,却不知真心在公子这里,乃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此时,贺府后院。
窗外夜风四起,不多时,细润的春雨便打在了芭蕉叶上。
贺瑶安静地跪坐在紫茭席上。
她沐过身,穿一袭牙白寝衣,鸦青长发蜿蜒铺散在地,正照着铜镜,不紧不慢地在面颊上匀开桃花面脂。
春浓踏进闺房,骤然瞧见她还在屋里,顿时撞鬼般吓了一跳,“姑娘,您怎么还在这里?!魏家郎君不都亲自来接您了吗?!”
贺瑶对着铜镜酝酿好感情,回眸的刹那眼圈湿润泛红,十分楚楚可怜,“我本欲私奔,只是越想越害怕,竟腿软到走不动路……春浓,我好怕呀,阿耶若是知晓我与人私奔,只怕会打断我的腿!”
春浓暗恨,这小娘子还真是没用的草包!
她上前拽起贺瑶,“约定好了的事怎么能反悔呢?魏家郎君这时想必已经等急了,您还是快去赴约吧!”
“我已经派人告知阿耶,九卿哥哥今夜会来接我。这个时辰阿耶已经从军营回来,说不定已经在后门见到了九卿哥哥。春浓,九卿哥哥爱我如宝,定然会求阿耶成全我们,你就不要着急啦!”
春浓几乎崩溃,“你把魏家郎君的事告诉了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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