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只得耐心道:“天司判在追查凶手,如果殿下能帮忙找到线索,肯定会给小顾大人留下不错的印象。所以,殿下能告诉臣女,凶手究竟是谁吗?”
似乎很享受别人求自己的感觉,元成璧笑容烂漫,“我与他过有约定,绝不出卖彼此。”
贺瑶眸光微动。
那日惠觉寺,除了洛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凉州大盗。
也就是那个叫空释的少年。
她沉吟片刻,认真道:“殿下无需出卖他,殿下只需回答我,那个少年杀害郭奋勤,是因为他和郭奋勤有仇,还是因为他和郭家有仇?”
“唔,”元成璧回忆了一下,“听他和郭奋勤的对话,应当是和郭家有仇吧——你竟敢套我的话?!”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怕,仿佛要活生生吃了贺瑶。
贺瑶没搭理她,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那个盗贼和郭奋勤都是凉州人,早早结下仇恨,也不是不可能。
她刚刚询问九公主时用的措辞是“那个少年”,九公主并没有否认,所以杀害郭奋勤的确实是个少年郎,很符合凉州大盗的形象,如此看来,凶手是他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贺瑶垂下眼睫深思,娇艳的小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五十个多百姓上京告御状,却被残忍杀害……
那盗贼又杀了郭奋勤……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五十多个百姓要告的,就是郭家?
凉州百姓并没有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反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凉州刺史郭端平瞒报当地情况,靠撒谎编织出漂亮的政绩,从而升迁到洛京。
而那个凉州大盗看不惯郭家,因此一路跟来洛京,在惠觉寺找到机会杀了郭奋勤……
脑海中的谜团,仿佛找到了线头,一切都变得清晰简单。
贺瑶当机立断,把知道的线索和自己的推测全部禀报给了顾停舟。
书房里。
顾停舟坐在书案后,提笔蘸墨欲要在宣纸上临摹,“殿下既然见过他,应当知晓他长什么模样?”
话是对九公主元成璧说的。
元成璧坐在书案前,双手捧脸,小鹿眼圆润又无辜,“我忘了。”
顾停舟警告般盯向她。
元成璧可怜兮兮地咬了咬唇瓣,“小顾大人这么盯着人家,叫人家又羞又怕……你何必逼我,我仔细回想一番就是了。”
贺瑶:“……”
她倒是忘了,九公主是来搅和三公主和顾停舟的婚事的。
只是这么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恐怕入不了顾停舟的眼呢。
元成璧咳嗽一声,开始正儿八经地描述,“他的眼睛像牛那么大,他的鼻子是鹰钩鼻,他的嘴巴是血盆大口,可吓人了!”
顾停舟:“……”
贺瑶:“……”
总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不过九公主长年幽居深宫,应当比寻常小娘子更加胆小怯懦,一时被贼人吓到,描述得夸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顾停舟埋头作画,“鹰钩鼻?他是胡人吗?”
“没错,他就是胡人!”元成璧伸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他的头发是褐色的,卷卷的,像经历过爆炸一样炸开来,有这么大一团呢!”
顾停舟蹙着眉画完,“他长这样?”
贺瑶好奇地瞄了眼,顿时笑出了声儿。
画上的人也太丑了!
那个人……
应当没有这么丑……
虽然没见过凉州大盗的真面目,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是经过伪装的,但也不知怎的,贺瑶直觉对方该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顾停舟瞥向她,“你和他交过手,他长这样吗?”
贺瑶慢吞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真容。”
顾停舟盯着她的脸,停顿片刻,缓缓道:“你似乎对他颇有好感。”
贺瑶藏在身后的小手微微捏紧。
顾停舟……
太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了。
顾停舟似笑非笑,“一个盗贼,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产生好感?”
贺瑶心虚地蹭了蹭鼻尖,鼓起勇气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下意识去救陌生小娘子的人,一个为了百姓不惜远走千里追杀贪官污吏的人,或许不是一个坏人。”
顾停舟:“他曾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了十八路富绅巨贾的珍宝。”
贺瑶:“或许他把偷来的珍宝,都送给了贫苦的百姓。若是劫富济贫,那就不该叫做盗贼,那是侠!”
“就算是劫富济贫,也终究占了个‘劫’字。盗就是盗,贼就是贼,别玷污‘侠’这个字了。如果郭奋勤当真犯下大罪,自有律法处置,需要他一个盗贼替天行道?”顾停舟冷笑,“贺二,你是官,他是贼,你们绝非一路人。再叫我知晓你这种心思,天司判,你也不必再待了。”
贺瑶心里不服,却没敢顶嘴。
“你们在做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喝。
三公主元斐星挽着食盒进来,柳叶眉皱得紧紧,“你们不去上课,却在这里围着停舟哥哥,男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元成璧双手捧脸,饶有兴味,“皇姐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给停舟哥哥送点心。”元斐星义正言辞,“我可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见到男人就往上贴……停舟哥哥执教甚是辛苦,就该好好请他吃点心才是。”
元成璧点点头,“想来皇姐也给其他先生送了点心,皇姐真好。”
元斐星:“……”
她怎么可能给其他先生送点心!
那群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一点儿也不年轻俊美,才不配吃她的点心呢!
“难道皇姐没有给他们送吗?”元成璧“吃惊”地睁圆了小鹿眼,“皇姐独独只送了小顾大人一人?皇姐是不是爱慕小顾大人?”
元斐星面颊通红,“你胡说,我对停舟哥哥绝没有龌龊心思!”
“原来皇姐并不爱慕小顾大人,这我就放心了。”元成璧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皇姐不跟我抢小顾大人,皇姐真好。”
“你——”元斐星气得跺脚,“你套我话!停舟哥哥,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元成璧自来熟地从食盒里取出那碟小点心,“停舟哥哥,快尝尝。”
元斐星几乎崩溃,“谁允许你唤他‘停舟哥哥’了?!”
眼看书房乱糟糟的,贺瑶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
她站在台阶上,望向遥远的北方。
——我能告诉你,凶手是谁。
——是谁?
——我告诉你,你敢杀吗?
——只要你没撒谎,那么你敢说,我就敢杀!
——对方可是朝廷命官。
——凭他是谁,屠戮百姓,活该去死!
——我会亲自处置他。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错了,自然有律法处置,你私底下杀人算什么呢?你这是在犯罪,我有权逮捕你!
——我不叫喂,我叫空释。
那个凉州来的少年……
贺瑶轻蹙眉尖,他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过往?
下次遇见……
她咬牙,“下次遇见,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把所有事情问个明明白白!”
就在贺瑶想着凉州大盗时,国子监的偏僻厢房。
少女推开门。
她跨进门槛,环顾四周,厢房里干干净净,果然没有薛凝云口中那所谓的尸体。
可她不死心。
她仔细搜索了两刻钟,终于在墙角缝隙里发现了一枚金扳指。
她俯身拾起,金扳指上沾满了斑斑血迹,那血早已干涸发黑。
扳指内侧,隐约刻了一个名字——
郭奋勤。
少女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泪如泉涌,痛不欲生地握紧金扳指,“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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