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二凝视元妄时,眼睛尤其晶亮,像是藏着一轮圆圆的月亮,清澈柔软,皎洁无瑕。
那是爱慕一个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那个打打杀杀嚣张跋扈的疯丫头,也会在小郎君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而他们的外貌和年纪是那么般配。
即便周围都是光鲜亮丽的小娘子和小郎君,这两人坐在人堆里,也依旧惹眼。
“阿兄,你在看什么?”坐在旁边的顾蓁蓁好奇。
她顺着顾停舟的视线望去,见对面是贺家的二姑娘,不觉莞尔。
她捂着绣帕虚弱地咳嗽几声,柔声道:“我常年染病,没法儿去国子监读书,却也听说过贺二姑娘。阿兄至今不肯说亲,谁家的女孩儿也看不上眼,莫非是喜欢贺二姑娘这一类的?是了,像她这样的小娘子,整个洛京也找不出第二位。”
喜欢贺瑶?
顾停舟轻嗤。
他收回视线,“我不说亲,自有我的道理。且不说我不沾风月之事,就算是遇见心仪的女子,我也不会贸然与她说亲。人之一生太短暂了,要做的事却有很多……我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儿女之情上。”
他自顾吃茶,侧颜孤高冷漠,仿佛只有家国大事才能令他动容。
顾蓁蓁无言以对。
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到这一辈子都不动心不动情吗?
她虽然长居深闺,却也算博览群书,知道世间万般感情,唯有爱情是最不可以控制的。
群臣觥筹交错,很快就到了献舞的环节。
贺瑶捧着苹果汁,认真欣赏姜玉笛的舞。
少女细腰长腿,执水袖而舞,如蝴蝶般蹁跹于金殿上,淡金色的烛火在她的发簪上跳跃,她是那么的轻盈优雅,比洛京最善舞的小娘子还要厉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贺瑶看着看着,忽然问元妄,“好看吗?”
元妄正单手托腮把玩酒盏,盯着姜玉笛的目光复杂而探寻。
闻言,他寻思一番,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虽然没看过岁岁跳舞,但这位姑娘的舞姿,大约是不及岁岁的。更何况比起歌舞,我更欣赏饱读诗书的小娘子。”
贺瑶诧怪地看他一眼。
她是觉得姜玉笛的舞美则美矣,但没有那日在国子监跳得有灵气,仿佛她并不情愿表演给这里的人看,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出现在这里。
而小侯爷的这番回答……
倒像是生怕她吃醋。
她忍俊不禁,体贴入微地给元妄夹了一块桂花糕,“遇见漂亮的小娘子,我自己都很喜欢盯着人家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小侯爷爱看她跳舞也没什么,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元妄戳了戳盘子里的桂花糕,薄唇抿着笑。
贺岁岁,怎么就那么甜那么乖呢?
当真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一支舞结束,姜玉笛恭敬地向帝后请安。
姜意浓也起身拱手,“一年未见,陛下安否?娘娘安否?”
皇帝大笑,“朕和皇后都好的很,姜爱卿瞧着,似乎也比去年这个时候要精神许多。”
君臣之间又说了些客套话,姜意浓才拿出从琅琊带来的礼物。
其他金银玉器也就罢了,他献给张台柳的一把沉香木梳镶嵌了数十颗罕见的绿宝石,乃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令群臣大开眼界。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张台柳,“这把梳子乃是微臣远赴东瀛,用足足九十九斛珍珠交换而来,天底下仅此一把。”
张台柳漫不经心地把玩木梳。
梳背上精细地雕刻了石榴花纹,是她喜欢的图案。
她莞尔一笑,“姜卿有心了。”
姜意浓深深地看过她,才回到座位。
接下来,天子顺理成章当众赐婚,让姜玉笛给皇太子做侧妃。
姜玉笛谢过恩,端庄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宫宴还在继续。
姜玉笛捧起面前的酒盏,掩袖饮了一口,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突然口吐鲜血,痛苦不堪地倒在了地上,显然是中了毒。
旁边的宫女尖叫着,手里捧着的果盘也跌落在地。
“有刺客!”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整座金殿乱成一团。
贺瑶下意识护在元妄身前,紧张地望向姜玉笛的方向。
顾停舟指尖轻叩食案,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瑶。
从前遇到危险,贺二都会率先保护他。
在馒头窟的时候是这样,雨夜巷弄里被姜意浓的人围堵时也是如此。
如今元妄在这里,她倒是先保护他了。
不过……元妄终究是她的未婚夫,比起他这个顶头上司要亲近重要许多,保护他也无可厚非。
金殿里闹了半晌,众人一阵担惊受怕,好在最后只有姜玉笛一人喝到了被下毒的酒,被宫女迅速送去了偏殿,又请了御医问诊。
天子大怒,责令严查。
魏九卿自告奋勇主动请缨,“此案不如交给微臣处理。请陛下和姜大人放心,不出半个月,微臣定然给姜姑娘一个交代,找出下毒害她的凶手!”
顾停舟皮笑肉不笑,“惠觉寺的案子,魏大人尚且没有查明白,怎的又要包揽这件案子?魏大人忙得过来吗?”
“惠觉寺的案子如何没查明白?”魏九卿反驳,“已经证实凶手就是那个凉州大盗,如今正在全力缉捕,想来不出月余就能把他捉拿归案。”
他言辞凿凿,金殿上的人却都不敢苟同。
那张通缉画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偏魏九卿信以为真,张贴的满大街都是。
天底下,哪有人会长那样呀?
就连皇帝也犹豫几分,“魏卿擅长谋略治国,办案方面却颇有欠缺。依朕看,下毒的案子还是交由小顾去办吧。”
这是要重新启用顾停舟的意思了。
魏九卿眼底掠过不甘心,却也只得拱手称是。
大殿上争权夺利之际,贺瑶因为担心姜玉笛,主动去了偏殿探望。
顾停舟跟到偏殿的时候,见殿中灯火通明门窗紧闭,宫女和御医的身影倒映在纱窗上,正忙着为姜玉笛诊治。
那个凉州来的少年倚在殿外桂花树下,大约是在等贺二。
他穿绛红色圆领缺胯袍,仰头望向挂在树枝上的一盏明亮的八角宫灯,宫灯在他的面庞上投落朦胧的金色光影,他薄唇嫣红,桃花眼温润含情,仅看外貌和气度,不像是北方来的落魄少年,倒像是天生长在九重宫阙里的贵族公子。
顾停舟听京中人议论,除了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再无一位郎君比得上元妄的俊俏。
今夜看来,果真是个惊艳昳丽的少年郎。
走近了,元妄望向他,礼貌地略一颔首。
顾停舟瞥了眼他接在掌心的一捧桂花粒,淡淡道:“小侯爷真有闲情逸致。”
元妄笑了笑,“岁岁去探视姜姑娘,我在这里等她,左右无事,见秋夜桂花飘零,便忍不住接了一捧,想着回家做成桂花糕。”
顾停舟似笑非笑,“当闲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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