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泽!原泽!”小四费劲把昏迷的原泽拉出湍流,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把他卡在光滑的石头缝中间。
可任凭他再怎么用力拍打,甚至脸都给拍红了,原泽都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惨了!”他苦叫一声。
头顶一大片乌冥银,发出细碎的光芒,照见他们身处的洞室。怪石林立,湍流一路奔腾,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去处。水声轰鸣回荡,仿佛有凶兽在呜咽……
“惨了!”幻视原泽脸上死气沉沉,小四心生绝望:还有气儿,死是死不了,但就是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不知去哪儿晃悠了一圈的蓝尾龙鲤恹恹地游了回来,把自己挡在原泽被水浸泡的小腿肚前,好省下一番逆流停滞的气力。
也不是原泽不愿醒来,而是他的神识被人拉入了一处幻境里。
雾蒙蒙的幻境中间,有一大块殷红的龙息玉,上边盘坐着一个天青色的身影。
原泽一头雾水地走近他:“你是谁?我为何会来到这里?”
这么多年了,也能算得上是老手的原泽一开始便明白自己这是来到了幻境之中。
男子睁开双眼,声音艰涩地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别来无恙。”
原泽见他一副冷情的模样,再加上那块无比显眼的龙息玉,突然福至心灵:“你是冷夜?”
男子颔首默认,但他不愿再提及这个名字,转而介绍起自己的来历:“在下折枝州太虚派南宫玉,号无痕。二十一年前命丧玉昆仙京之手,被制成白骨傀儡。后与同道结成涅盘红莲,搜集教内秘辛,伺机反叛。”
“我造尽杀孽,已被晋为神侍。不料东窗事发,被玉昆仙京处以极刑,后由同道秘密送出,寄住在黑玉戒里。辗转流落,最终到得你手里,也算是因果使然。”
折枝州太虚派,法修法脉,实力在玄幽大陆顶尖那一层,稍逊于南冥州太玄宗。
原泽心里一惊:好人城初遇之时对方才只是仙侍,既然是晋为神侍之后才事迹败露,算着时间,难道是因为在苔痕山时,自己当着芳溪师兄的面叫破冷夜的名号?
“前辈身份泄露,是不是因为……”
“不是。”南宫玉知道原泽想问什么,抬手打断:“他们对我早有怀疑,不是因为你。”
闻言,原泽心里总算松快了一些,拱手行礼:“晚辈流云剑门原泽,号青芜,还未曾谢过前辈在好人城的搭救之恩。”
“不知前辈找我进来为何?若有可以效劳之处,还请不吝开口。”
“确实有事才把你拖进来。”南宫玉说话到现在,脸上已有些许疲态:“我突然感觉到你身处的地方有一样可以锻造傀儡的灵寿玉晶,看它气息,似有万年之久。还要麻烦你为我取来。”
“我欲锻造傀儡做肉身,往后多有需要你帮忙收集天材地宝的时候。”他说:“此事若成,你我便恩怨两消,你意下如何?”
原泽最怕欠人因果,现在南宫玉开口要求,实在是求之不得。
“就算抛却救命之恩,前辈在邪教负重潜伏的事迹也令晚辈万分钦佩。”原泽说:“一切依您所言,这都是我该做的。”
紧接着,南宫玉与原泽一问一答,补充了不少玉昆仙京的秘辛:“世外仙境”建在地底暗道,“神主”是一名大乘境三阶法修,涅盘红莲其中一个接头地点在朱玄州荆河城南市鲜味馄饨摊……
“还有些许细节,我日后再告诉你。”南宫玉有些力不从心了。
按理来说,脱离那具白骨傀儡之时便是他魂归九幽之日。但为了杀鸡儆猴,玉昆仙京还是扣留了他的魂魄,施以炼魂极刑。如今,他神魂虚弱,需要靠龙息玉慢慢温养,直到炼出傀儡肉身,才能转为魂修。
“你如今身处困境,或许要花费好些精力才能脱身。若是有为难之处,轻叩三下黑玉戒,我便会出现。”南宫玉说完就将原泽送出幻境。
再遇南宫玉,不免让原泽想到芳溪,也思及涅盘红莲其他前辈的处境,心情不免沉重。
众所周知,人死之后,魂魄便会去到黄泉之下,至于其中那些曲折的过程,没有活人能够说清楚。
魂魄为阴、为虚,并不能长时间停留在为阳、为实的现世之中。玄幽大陆上之所以存在着数量极少的魂修,是因为钻了规则的空子,遇到机缘,附着在傀儡之上,才能再修仙途。
只不过魂修的存在到底有违天和,破境时降下的劫雷与心魔幻境,凶险程度强于普通修士千万倍,非举世无一的天才不可承受。但即使是这样,也很少有人能毅然决然舍弃今生,将未尽之志寄托于飘渺的来世。
玉昆仙京便是用了秘法扣留魂魄,炼白骨为器来躲避因果,遮掩天机。那位“神主”不死就算了,要是真有身死道消的那一日,必定会受到严厉的因果审判……
心思百转间,还未睁眼,原泽就听到耳边有水声轰鸣。
“小四?”他看着幽暗的山洞迷茫了一瞬,不远处有一剑一鱼正在吐火玩,七彩变幻的火焰跳跃空中,诡异瘆人。
“原泽?”小四转动剑柄,看到原泽挣扎着起身,立马抛下蓝尾龙鲤向他奔来:“原泽!”
“你怎么这么久才醒来?”他围着原泽上蹿下跳:“我以为要困死在这里……”
双方互通有无,理清当下处境。
知道原泽不是因为受伤才昏迷不醒,小四松了一口气,抱怨道:“小爷守着你不敢乱走。鲤鱼妖倒是有出去过,可它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情况。”
蓝尾龙鲤察觉到原泽的注视,立刻游到他的脚下,颇有几分狗腿子的谄媚。
原泽心下了然:若是有办法出去,这鲤鱼妖早趁他昏迷痛下杀手后逃之夭夭了,绝不会是这副作态。
血肉之灵与器物之灵有些区别,未曾化形的妖虽然已有灵识,但却不能与人沟通心意,除非定下契约才可以传递灵讯;而像小四这样的器灵,就算没有化形,也不耽误彼此间直接用灵识沟通。可能是因为血肉之灵可以独自修炼飞升,而器灵从诞生起就要依靠他人的原因吧。
“出去的事情急也急不来。”原泽看着幽闭的四周,运转明虚见性:“先给无痕前辈找到灵寿玉晶。”
“好吧。”开天辟地头一遭,小四已经无聊到主动找活干了:“那小爷去给你割一些乌冥银。”
这地方的灵气极其稀薄,似乎还存在着强大的禁制,让原泽收不到外界的讯息,也传递不出去。
他不敢妄动灵元,能省则省,因为消耗掉的不知要花多久才能补回来。
原泽勘探到灵寿玉晶就在前方深水底下,和蓝尾龙鲤打商量:“你帮我拿东西,我带你走出去。如何?”
蓝尾龙鲤静静地看了他两眼,知道对方绝对能干出抛下自己的事。所以,还能如何?它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原泽指着的水面潜下去……
拿到万年灵寿玉晶、搜刮完头顶的乌冥银,试完各种手段不得其门而出,原泽只能选择顺流而下。
体内的灵元完了补,补了完;潜过水底,挂过岩壁,钻过狭小的缝隙,凿过看似死路的山石;一人一剑一鱼跟随着时而细小时而洪大、时而隐匿时而囤积的水迹,行走在幽闭的地下暗道,不知越过了多少地面上的山川,经过了多少番日月的轮转。
“啊——”小四最先发狂:“到底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他梦回多年前流落在五行山脉的时候,恨不能一头撞死。外界的岁月尚且难熬,若是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道也待上个一千年,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他痛快。
“小爷非要一剑捅破这地!”他使出竹山露满向上打去。
轰的一声,山石崩落,堵住了原泽新挖出来的洞口。
原泽施施然抖落身上的碎石,走去给石碗中蓝尾龙鲤施法补水:“我看你精力尚足,这个洞口就交给你来挖了。”
小四不敢反驳,听着洞壁之外依稀的水声,灰溜溜地把沙石清理出来……
蓝尾龙鲤是第二个崩溃的,主动和原泽订下契约,只为能说话解闷:“我叫蓝龙……”
原泽偶尔会帮他俩传递信息。
小四完全提不起精神,态度十分敷衍:“啊,还是条母鱼……”
压抑仿佛只在小四和蓝龙身上找出口,原泽心境却愈发平和下来,跟着南宫玉学了不少技艺。
地下偶有生灵,但最多的还是灵矿奇石,原泽也就顺势练了一手开矿的本领,塞满了几个储物法器;新学成的土遁术用了三回,耗尽灵力却钻进了一处岩浆之中,不敢再轻举妄动;好在收了几处地火,求南宫玉造了个粗糙的石炉,断断续续的,用乌冥银洗去无碍剑受到的侵染,了了一大桩心事……
一日,原泽甚至在日久堆积的压抑的催逼下悟出了新式剑招:叠嶂千锋。
至此,自创剑法三招已成:金风化龙、天外月白、叠嶂千锋。原泽也最终明确下自己的剑道之路,取名《浮生剑法》。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注1)死后如何尚且不论,但大道无常,世事变幻,人世像是浩瀚江海,人生就如水上萍浮,只能随波逐流。身在其中,既然无能为力,便也不用施为。一旦脱离水中,那就是“其死若休”的事情了。在这乱世浮生中,只管遇风化龙,闲赏天外月,醉游烟嶂中。恩怨情仇、悲欢哀乐,权当做清风拂岗,任它去了罢。无为无我、无情无私、无碍无执,随缘生灭!
剑招一出,灼眼的白光瞬间照亮整个洞道。剑气纵横,仿佛无数山峰强势砸进地面,声如暴雷,山石一路崩裂,炸出潜藏于地底的暗河,泄势如虹……
原泽使出清风拂岗,带着小四和蓝龙飞离突然出现出的河流,来到稳当的石台上,重新拿出一盏燃灵灯。
黑玉戒中的南宫玉感应到外界的山崩地裂,想起曾经也算得上天赋出众的自己,心中挫败:“能走到最后的,才算举世天骄,走不到的,只能算早逝英才……”
蓝龙看着原泽的眼神都变了,仿佛看到一条金灿灿的大腿。在这之前她从不称呼原泽的名号,现在态度却变得更加谄媚,嘿嘿一笑:“青芜大人,能与您这等天才同患难,蓝龙我三生有幸!日后还请多多差遣,让小的聊表崇敬之情!”
小四一如既往地感慨原泽的剑道天赋:“你真是个奇才。道义已经明晰,那练成剑意境也就不远了吧。”
地面上的动静已经平息,原泽跳下去:“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突有扑面凉风拂过,原泽欣喜道:“出口就在前方……”
话音未落,小四惊叫一声向前冲去,蓝龙跳出石碗跃入水中紧随其后。
原泽收起石碗跟了上去,许久不见天日,他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出口在一处奇草丛生的山谷,水瀑倒挂,下冲深涧,不高,仅有数丈。
此时正是夜间,弦月当空,清辉普照,远处山线朦胧,近处飞萤如星,虫声喧噪。
几人贪婪地看着月色,吸着凉风,宛如久狱放归的囚徒。
回味过来时,原泽第一时间拿出白铃兰和弟子玉牌,没有收到任何讯息,自己也还是传不出去。
“怪了。”他转身看一眼幽黑的山洞,眉头紧皱:“为何还是传不出讯息?难道还在禁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