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奇儒海与黎溪在玉浮州碎金湖碰上了。
这对昔日好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如今奇儒海重伤不治,黎溪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出了南冥仙盟往青阳宗方向去,原泽遭遇了出关以来第一次暗杀。但玉昆仙京显然已经难成气候,派来的都是些无名之辈,不是原泽十回之敌,除了送死别无用处。
青阳宗上下挂满了白绸,非但没有哀伤的氛围反倒门庭若市,挽联花圈流水一般往里送。
奇儒海还没断气,但快要死了,所有聚在这里的人,都在等着哀悼他。
小四傻眼了:“这是什么操作?小爷我活了上千年,竟然还有没见过的世面?”
原泽看着这场闹剧,眉头微蹙:“他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实在有些佩服他了。”
不管是否会被人耻笑,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奇儒海都成功了。因为他舍生取义的壮举,荒诞丧事的名声,青阳宗终会跻身玄幽一等宗门前列。
此时日过中天,天上飘来几朵乌云,看样子晚些时候应该会下雨。
奇儒海在松涛院里拿奇珍异宝吊着最后一口气,松竹错列的青石院落中,守着一些关系亲近的人。
施希光看了看天,很不耐烦:“这么好的天气,他还不死,要等到什么时候?”
奇凌湘懒得出声,其他人是不敢出声。
“你打算把那些女人怎么办?”施希光问奇凌湘。
奇凌湘头都不抬:“放了。”
“放了?”施希光就要发火。
“不然呢?”奇凌湘说:“让她们去紫云阁跟你一起住?”
施希光还想说些什么,奇逢时过来找奇凌湘说话打断了她。
“青芜真者到了。”
奇凌湘眼睛都亮了:“到哪儿了?我去接他。”
奇逢时摇头:“投石道友带着他往这边来了。”
“也好。”奇凌湘左看右看,最后看向自己的母亲:“您多日操劳想必累了,回别院歇着吧。”
“哼!”施希光吊起柳眉,嘴巴毫不留情:“这个小……”
在奇凌湘冷淡的目光中,她不得已改口:“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奇凌湘黑了脸,正想让人把她请走的时候,原泽跟余问道一起到了。
以原泽如今的身份地位,院子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向他主动行礼,原泽拱手还礼。
“哥!”奇凌湘迈出去一只脚,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来。
原泽当做没有看见,径直走向他:“映渊,你……还好吧?”
“我很好。”奇凌湘虽然在笑,但多少有些勉强。尽管他再怎么讨厌那个人,但两人毕竟是父子,他对奇儒海的感情之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原泽察觉到一束恶狠狠的视线,稍微低下头,才看到一位陌生的贵妇人。奇凌湘像奇儒海的多,身上并没有多少施希光的影子。可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除了青阳宗宗主夫人也不做他想。
“宗主夫人。”原泽语气淡淡地叫了声,就算是打了招呼。他没向她报焚心原的仇,一来是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二来是看奇凌湘的面子。
这还是施希光第一次见到原泽,时隔这么久,他的面相与奇凌湘还有四五分相似,这让她心里一时有些复杂:“哼!难怪!”
她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也无人在意。
很快,奇儒海就让人把原泽请进去。
“少主,你就放心让他单独去见宗主?你就不怕他……”
正在闭目养神的奇凌湘眼都没睁,听不出情绪道:“雨山师兄,没有下次了。”
“我不喜欢听这些。”
侍女在门口停下,原泽一个人走了进去。奇儒海的住所装点得十分典雅:丝竹屏风,青烟萦绕;宝珠莹室,芝兰幽香。再往里走,原泽看见了奇儒海。他风华不再,白发衰颜,已是将死之像。
奇儒海看见原泽不悲不喜的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许奕死的时候,你在那劳什子……敬先堂里跪了他七天七夜。现在轮到你老子……半点没看到你的孝心。想见你最后一面还要差人对你一请再请。”
原泽顿时面若寒霜,语气冷漠:“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你!咳——咳!”面对这样的原泽,奇儒海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快要死了,很想抖擞威风,但是力不从心。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想认祖归宗?”
原泽内心毫无波澜:“这件事情不必问,除了映渊,我与青阳宗没有任何瓜葛。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罢……”奇儒海无力地垂下头。
原泽耐心地等着,良久,奇儒海开口:“你不想回……就不回吧,我只求你……以后能多照顾你弟弟,能够和他一起扶持……”
“不必你求,你在我这里还没有那么大的情面。”原泽还是生出了不耐烦,打断他道:“我和映渊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插手。”
“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奇儒海拿出一枚玉符:“历任……青阳宗……宗主都会接手两支力量,一在明部……一在暗部。”
“这是差遣暗部的玉符。”
原泽二话不说接过来转身就走。
奇儒海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思绪万千,最后还是开口:“等等!”
他突然就不想再算计了。
“暗部白虎堂堂主的父母,死于施希光之手。”
原泽脚步顿了顿,终究是没有回头。背后那个热衷权势,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哪怕死了都想着青阳宗活在他的掌控之下的男人,最后一刻竟然良心发现了。这可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偌大的院落中只剩奇凌湘一人还在等着。
原泽走过去把玉符递给他。
奇凌湘欢欢喜喜地接过:“就是它!”
原泽点头,对他说:“我向你要个人。”
他点了点玉符:“白虎堂堂主。”
奇凌湘没有疑问:“好,你要就拿去,什么时候都行。”
“嗯。”
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奇凌湘犹豫再三,说:“哥,你能不能……”
原泽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还是摇头拒绝了:“我还有事,不能久留。”
“好吧。”奇凌湘叹息一声。
原泽觉得好笑:“等忙完这些事,我俩再好好聚一聚……”
“少主!少主!”看顾奇儒海的侍女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宗……宗主他……仙逝了!”
奇凌湘面露急色:“快!去外面跟雨山师兄说一声,让他按照事先商定的事项布置下去。”
“哥,我就不留你了。”奇凌湘眼睛有些红:“你要小心,多保重。”
原泽无从安慰他,只能说:“你也是。”
出了青阳宗,原泽便一直跟着陆修明四处去跑,寻找九阴转化大阵所在。当这件事情停滞的时候,他也会去到正面战场上厮杀。
又是三年光阴匆匆过,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值得庆祝的是,余问道取回了飞蓬观地契。
在一起深夜买醉的时候,余问道从怀里掏出那张泛黄的地契,哭得不能自已。
“你知道我是怎么拿回来的吗?”
原泽清楚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于是默默听着。
“就在一次酒会上。”他回忆着,把烈酒倒在地契上一把火点燃:“我只敬了他一杯酒,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
“千金楼的少东家自然不会知道这等小事,但他手底下有一群时刻等着献殷勤的人啊!”
“第二天,就有人送还了这张地契。”
“不过一句话的事。”余问道嘲讽地咧开嘴:“不过一个人一句话的事!”
“余问道!你又偷喝酒……”李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满脸寒霜。
可还没等她完全发作,余问道就发现了,扑进她怀里箍住她的腰,号啕大哭:“呜呜呜——”
醉眼朦胧的小四看到这一幕很是不忿:“嘿忒!狗男……”
原泽瞬间清醒,捂住他的嘴一起遁走了。
又过了一年,九阴转化大阵所在范围缩小到了苍镜州南部。
启程的前一晚上,原泽收到了一份包裹。据镖头诉苦,为了把东西完好地送到原泽手上,他们辗转了三个月,追在他身后穿越了许多险山恶水。于是在镖头的声泪俱下之下,原泽多付了三倍的酬劳。
包裹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寄来的,北山城的老不死。原泽自认跟他没有交情,但东西都到手了,看看也无妨。
一打开,原泽就僵住了。他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弟子玉牌。玉牌碎成了五块,划痕斑驳,仔细看向缝隙处,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本该系着的红丝绦不见踪影。
原泽拿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拼凑好放入盒中,迟迟不肯盖上。客栈外边风雪簌簌,跳跃的烛火噼啪作响,原泽垂眸望向破碎的玉牌,一言不发。
小四在一旁根本不敢出声,他偷偷瞟了一眼原泽,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又等了很久,原泽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小四等不下去了,嘟囔道:“很晚了。”
原泽这才回神盖上盒子妥帖收好,转而看起老不死写的信:
“青芜真者别来无恙呵!数年未见,您已名满天下,而我……无人识得我真名。冒昧来信不为别的,只想请你看在我有玉牌作为报酬的份上,一起分享我的幸事。我要死了。上天垂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章涵冲绝笔”
在这不久,偶然经过茶肆的时候,原泽听到了章涵冲的死因。苍境州风高城辖下的一个小山村,援军未能及时赶到,一名元婴境老者为救下全村两百口人,独自面对玉昆仙京的人马。等援军赶到一看,那死相何其惨烈怪异,千疮百孔,人早没气了血还在流,足足流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