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下心中的疑惑,瑾娴并未询问关于达叔的事,只对他道:“你的袍摆湿了,进屋换件衣裳吧!”
章彦成无心更衣,“不妨事,风一吹也就干了。”
他没有进屋,而是立在瑾娴身侧,与她讲述才刚所发生的事。
瑾娴听罢,并未恼火,也没有任何斥责,唇角溢出一丝苦笑,“这大约就是天意吧!”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他深感不安,“你……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没什么跟我说的?”
“当你说此事可能跟阮姨娘有关之时,我就猜到了结果。”
如果是别人,或许章彦成真的会严办,但若是阮姨娘的话,瑾娴猜他八成会心软。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他还真就没有拿阮姨娘怎么样。
瑾娴欲言又止,没再继续说下去,章彦成看她黯然垂眸,已然猜到她的心思,
“你是不是认为我会看在她是恩师之女的面儿上,轻饶了她?其实并非如此,我本想让达叔指认她,只要达叔肯指认,我定会严惩阮玉舒,只可惜达叔自尽,没了人证,我便无法再治她的罪,只能就此罢休。”
王妃如此,阮姨娘又是如此,每一回,瑾娴都清楚的知道主使者是谁,可每一次都有人替她们顶罪,而真凶依旧可以逍遥法外。
她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跟章彦成起争执,但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也会感到疲惫绝望,然而埋怨有用吗?眼看着此事已成定局,她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我知道了,就这么着吧!王爷决定便是,我没意见。”
她转身欲离,却被章彦成一把拉住手臂,他就这般凝视着她的眸子,轻声问了句,
“瑾娴,你在生我的气?”
问出这句话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在说废话。她被人谋害,险些保不住孩子,他明知凶手是谁,却没能替她做主,她怎能不生气呢?
心力交瘁的瑾娴不愿与他对视,满怀的悲愤无处发泄,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做坏事的人总有人背锅,总能巧妙的避开惩罚,而我总在被人算计迫害?难道说,这个世道,只有做坏人才不会被人欺凌?”
她一向坚强,这几日她都不曾哭过,但如今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情形,她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泪水落在她面上,滴在章彦成心底,烫得他无地自容,他抬手想要为她擦去泪珠,她却侧过脸去,不愿让他碰触。
以往章彦成认为男人有很多女人天经地义,但此时此刻,他竟觉得纳太多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女人勾心斗角,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让那么多女人进门,你也就不会遭遇这些祸端。”
瑾娴苦笑自嘲,“我才是后来者,是多余的那一个,以前我不认可王妃的话,现在我觉得王妃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我若不入府,府里的女眷皆安分守己,也就不会闹出这些纷杂的是非。
王妃身为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维护一个侍妾,心里不舒服是人之常情,她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而阮姨娘,即便她是侍妾,却比我先进门,比我更早认识你,我是她仇人的女儿,你却与我走得近,冷落了她,她自然恨我入骨!
我若不存在,王妃不会嫉妒,不会与你闹腾,你们夫妻还能和睦相处,阮姨娘也不会对你心生怨愤,这个王府也就清净了。”
这话他很不爱听,“你怎么能这么想?不论她们怎么看你,我从来都没有嫌你多余!你也不该妄自菲薄,不该把别人的恶毒归咎于自己!你若是不存在,那我的日子不就是一潭死水吗?”
“你还有大业,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可做,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没了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她没有闹腾,异常的平静,她眸中的那一抹绝望让他无端恐慌,“为何突然这么说?你有什么打算?你该不会想跟雯玉那样,离家出走吧?”
她的身孕已有四五个月,想打胎都没可能了,这个时期的瑾娴行动不便,不可能离家出走,她没有这样的念头,但章彦成却以为她有这个心思。
瑾娴本想否认,思量片刻,她又改了主意,决定闭口不言,让他自个儿猜想。
若搁以往,她肯定会否认,然而今日她竟没吭声。
她越是沉默不应,他越是不安,雯玉那么深爱着章彦安,最后也因为对他太过失望而选择离开。
瑾娴对他一直淡淡的,她多次被害,他都没能严惩真凶,虽说瑾娴善解人意,理解他的苦衷,但是次数多了,她也会对他失望的吧?
如若失望积攒得太多,她会否真的生出离开的念头?
别看她平日里那么乖顺,实则脾气比谁都犟,一旦她下定决心,只怕她也会像雯玉那样不辞而别。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心神不宁。
章彦成的问题,瑾娴避而不答。已然查出因由所在,瑾娴便提议将织云阁的床和桌椅都换掉,她继续回去居住,章彦成却是不同意,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万一再出什么意外呢?”
事到如今,瑾娴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阮姨娘还在这儿,那么我住哪儿都是一样的。她那么恨我,还会想出别的招数来害我,或早或晚而已,我躲不过的,那还不如回织云阁去,一直待在你这儿也不是个事儿,惹人非议。”
“旁人怎么说你不必管,我让你住这儿,你只管住下便是。难不成阮玉舒还敢在本王的房中下药?”
瑾娴暗叹章彦成高估了他在阮姨娘心中的地位,“她有什么不敢的?你每日住在织云阁,与我同宿,她不照样在织云阁下药吗?为了报仇,她无所不用其极。”
这倒是事实,若非瑾娴及早察觉出异常,章彦成一直住在织云阁,闻着息神丸,估摸着也会伤身。
如此算来,阮玉舒便连他也给害了!他还有什么底气说她不敢在琅华院下手呢?
他无言以对,瑾娴也不再提,适可而止。
整整一日,她都神情哀戚,章彦成跟她说话,她心不在焉,答得很是敷衍。
这场雨不大,淅淅沥沥的一直下着,瑾娴除了午歇之外都在看雨。
翠绿的芭蕉被雨水冲刷,风吹雨斜,凉意拂面透心,她这颗心也凉了半截。
从前她以为,留在王府,有章彦成的庇护,她便是安全的,可如今,接二连三的磨难使得她一点点的失去安全感。
有了孩子的她更加为府中人所不容,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
一向乐观,善于自我安慰的瑾娴,今日竟做不到抚平纷乱的情绪。
人在情绪低落之际,看什么都是悲观的,她甚至已经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只觉前路灰蒙蒙的,深一脚浅一脚,指不定哪一步就会摔跤。
她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实在做不到像从前那样,一笑了之。
章彦成见状,带了披风出来,亲自为她披上,“外头风雨交加,当心着凉。”
瑾娴侧眸看了肩上的披风一眼,明知他就在身侧,她却没有抬眸与他对视,而是转过身去,默默进了屋。
她在外头看了那么久的雨,他一出来,她便进去了,明显不愿与他相处。
章彦成能感受得到,这一次,瑾娴是真的伤了心,对他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