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妖族都很难适应群聚的生活,而许多族群之间又互为天敌,难以和平共处。
想要在现实的妖界中建立起一个多族群共存的城池算得上天方夜谭。
可这座城池里确实地住满了各色各异的妖族,虽然他们都化作人形,仍能从遗留的特征辨认出来是什么妖族。
猫与耗子勾肩搭背,兔子拉着鹰称兄道弟。
他们确实像壁画展现的那样和睦共处,甚至和平得有些过分夸张了。
一个“您客气了”,另一个“这说的什么话,该我谢谢你才是”,那副热情儿太像人了。
或者说人族都不可能做到整个城池如出一辙的谦逊和礼貌。
上天赋予妖族最强大的肉身和悠长的寿命,但也赋予他们暴躁、傲慢的缺陷。
这样平和到仁善的妖族,就如同传说中品行与容貌完美无瑕,实力强大无匹的神族一般。
妖族摊贩看见了入城的一大批陌生人族,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改。
这太反自觉了。
妖族向来排外,但是在这座城池中一切矛盾都化为乌有,人族与妖族站在一起,不分彼此。
众人不禁啧啧称奇,就连宫泽都颇为感慨。
他年少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曾经和友人在云游时偷偷摸摸地混入过妖界。
几人听说妖族对人族不太友好,进去的时候还特意买了妖族毛发带在身上遮蔽气息,嘴皮子都说破了才砍下点价钱,斥巨资用五十个上品灵石买了三个穗子。
完事了亲眼看见那奸商猫妖从背上薅了一把,随便混在一块又编了好几个穗子出来。
要是放在这座城池里,哪还用花这个冤枉钱?
摊子上摆放的东西都物美价廉,城中百姓严格地遵守着城中制定的规则,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然理智上知道这只是秘境营造出来的幻象,但并不妨碍修士们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围观,小鬼颇为惊奇地感叹道,【人人良善,法令严明,最理想的国度就莫过于此吧。】
理想?那可未必。
燕璟华在心底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且仔细看。】
小鬼循声看去,发现那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人,侧耳听了一会才发现是有个猞猁赶着兽车经过,结果妖兽受惊掀翻了左右的摊子,有个摊主摔在地上擦破了层皮。
纵马伤人,按城中律令,当斩。
猞猁是无心之失,自然不愿意束手就擒,纠缠之下迎来了护卫队的关注,他们听不进任何辩解,只想要捉拿猞猁问斩。
朴实又热情的妖族摊主完全变了个模样,就仿佛猞猁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小鬼瞠目结舌,半响才结结巴巴地道,【这也太没人情味了吧......】
这句话从不懂七情六欲的鬼物口中吐出来反倒多了几分滑稽。
但事实就是如此荒诞,生性桀骜不驯的妖族被严苛到夸张的律法约束着,以至于人族修士都看不下去站出来打抱不平。
有一个年轻修士站出去争辩,护卫队却视若罔闻。
——直到他伸出手想要拦住一左一右想要架着猞猁离开的护卫。
护卫队的领头人带着厚重的头盔,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其声如洪钟,威仪之盛令人不敢直视锋芒。
“违逆护卫队者,当斩!”
说罢,挥手召来更多护卫,他们一拥而上,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年轻修士。
旁观的百姓不由得发出唏嘘声,“这小伙子,进城之后就该遵守城中的规则,怎么能去挑衅护卫队大人们的威严呢?”
修士们自从进入秘境后,修为就受到了压制。
年轻修士的亲友飞身上前想要援助,竟然不到几个回合就败落下来,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护卫队押送着朝回走。
其他的修士遥遥观望着,但迫于秘境的诡异,并没有人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
宫泽看得焦急,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无家可归的废人,还以为自己是昔日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宫家主,从人群中挤出去想要出手相助。
清瘦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斜角处伸了出来,用力将他朝身后一带。
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对方却像预判到了那样捂住了他的嘴,指尖冰冷的可怕,像是没有温度的玉石。
宫泽猝不及防地跌了回去,还没开口就对上了熟悉的眸子,是宫宣。
对方很快收回了捂住他嘴的手,食指抵在没有血色的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传音道,“城中还有其他的诡异之处,此时不宜出手,先静观其变。”
“我又不是傻子,但是你也看见了城外的诡异,他们这样被带走,多半要丧命于此,这可是好几条人命啊!”
宫泽的话戛然而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作为兄长在教导弟弟,也不是在用家族的身份训斥族人。
他只是一个好运的、被临时盟友的宫家主捞回了一条性命的无名小卒。
于是他自嘲地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宫泽挤到元辰仙府三人旁边,发现燕璟华正在向一个长着八条长腿的蜘蛛妖老太打探消息,那老太边说着边从肚脐眼中抽出蛛丝,编成精巧轻盈的布匹。
妖城中的律法严苛到夸张,夜间甚至还有宵禁,每个族群严格按照时间段出没,违背了任何律令,都会受到护卫队的追捕。
宫泽冷不丁地开口问,“那些被抓走的人只是因为阻拦了护卫队就要被推向死亡,在这样严苛的律令下生活,真的不觉得压抑吗?”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恼,谁知道这句话会不会又触犯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忌讳呢?
没想到妖族老太只是诧异地看他一眼,道,“这孩子说话真有趣,城中可不会有真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