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阑。
苍茫的天地间,有绒绒白雪降落,挂在庭砌外的枯枝上,犹如无数朵梨花诧然绽放。
“三小姐。”竹秋习武之人,入夜后习惯轻手轻脚的活动,奈何楼满烟没有半点警觉性,她人走到跟前,楼满烟依然抱着枕头睡得深沉。
“我来。”一个异族装扮的女子,褪下大氅准备大显身手。
竹秋劝阻,“少主温柔些。”她担心楼满烟有起床气,自家少主对她拜服得很,最后谁吃亏一目了然。
“安啦。”柳飞鸿递给她一记安抚的眼神,旋即撩开床帐,用金钩勾住。
一阵茉莉般清韵雅致的香气逐渐散了出来。
她拔下高几上一根孔雀毛,放在楼满烟鼻尖来回轻轻的撩拨着。
随着“哈呲”一声响,楼满烟睁开咪蒙双眼。
朦胧间看到有两个人影在眼前晃动,浑浊不清的思绪骤然变成绷紧的弦,枕头下方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也削断了柳飞鸿鬓角一缕碎发。
她气得直跺脚,“楼满烟你到底得罪多少人?出手居然毫不留情。”
“是你,你怎么来了?”楼满烟将匕首藏了回去,面上是被人惊扰后的不悦。
柳飞鸿大喇喇的坐到床上,顺势盘腿。
“早知玉京美男成云,我应该早些过来的。”她咂吧嘴,一脸惋惜。
楼满烟睨她一眼,两手一摊,大字型的又躺下了。“你身边那柔弱的美男子呢?去了何处?”
柳飞鸿立时蔫了,“太柔弱了,反而没滋没味的。”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楼满烟看着她眼神宛如看着负心汉。
“人生在世须尽欢,任何事都要尝试过才知道是否真的欢喜,不是?”
“你这次来,是想作甚?”想到她的狂浪不羁,平日寻不到影子,这会儿忽然出现必定是有事相求。
“还是你懂我。”柳飞鸿暗暗措辞。“我出来时日不短了,家里人难免着急……”
楼满烟根本无心听她言苦,转而看向竹秋,“杜清燕那边可有消息?”离开杜家后她便觉得不对劲,让竹秋派人潜入杜家窥视杜清燕的一举一动。
“想来你已经知道了,杜燕青曾给太子写了一封请柬,甚至还以山茶赋诗,明显是想撬你墙角。”竹秋最后一句话明显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柳飞鸿闻言眼神亮了,“看来她待太子比你上心呀,莫不然我帮你杀了她,你替我回万毒窟蒙混一段时日,全当报答了。”
楼满烟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眼神有些轻慢。她若想让谁死,只要不正面伏击,胜率还是有把握的,根本不需要假手于人。
“说来还有件怪事,杜清燕平日爱吃的酱肘子、红烧肉,最近这段时日居然偷摸着给院子里的野猫分食,甚至还有在用午膳时吐过一会。”虽然大夫来看过,只说是油腻荤腥所致,竹秋为了图表现,还是将此事大化。
“口味都变了?”楼满烟咻的一下坐起身,盘腿托腮。
“最近倒是和羊肉杠上了,隔三差五的便要吃上一份炖羊肉。”竹秋徐徐补一句。
竹秋话语未歇,就差在脸上写上“快夸我”。楼满烟却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将她赶了出去。
窗牖将清辉阻隔,屋内的连枝灯被吹得明灭不定,宛如她此时不甚明朗的心情。
“你说杜清燕会不会就是原身?”
柳飞鸿把玩着孔雀毛的手骤然一顿,“你说什么?”
楼满烟递给她凉凉一瞥,“字面上的意思。”
“原身?你说杜清燕就是楼满烟?是你这副身躯的原主?”她惊得两眼圆瞪,合不上嘴。
柳飞鸿放下孔雀毛,环臂搓肩,一脸骇然,“多少感觉有些可恐,你何以见得?”
“直觉罢了。”
杜清燕知晓顾岫钟爱山茶,甚至了解他偏爱山茶画作。
光凭这两点或许是她过多猜疑,可方才竹秋又提及杜清燕喜羊肉,在她的记忆中,原身对羊肉的喜爱几乎超出了所有的食物。
凝神之际,见柳飞鸿依然处于震惊之中,她递给她凉凉一瞥,“亏你还是胎穿呢,就你这样怎么在万毒窟混的。”
两人琼州地界相遇,柳飞鸿为了俘获没男心,上演一场大雨求爱的戏码。
她来势汹汹,让人惊骇不止,又是淋雨又是撒花的,人没勾着,反而将自己淋生病了。
连着好几日夜里发高烧,一度以为她会烧成傻子。
尽管她在旁人眼中和傻子分别不大。
幸而遇上楼满烟,两颗布洛芬下去她便退了热,两人由此相知相识。
刚身穿时,她便担心会有这一日。
只要有机会她便会带上救急的药埋在四周,原想能在顾岫危难时刻,救下他性命,再者,她自己兴许也能用的上。
思及此,便想到还有一布袋的药埋在冷宫附近,再不取出来只怕要过期了。
惆怅啊——
“你若不放心,干脆将她杀了。”柳飞鸿抹了抹脖子,舌头一伸佯装成了死人。
“这回杀了她,下回她又穿成旁人呢?如此一来岂不是防不胜防,先看看她想做什么吧。”
柳飞鸿哦了一声,“还是你脑子好使。”
“必然的。”楼满烟感觉她拿自己做比较对象甚是侮辱,嫌弃的眼神稍纵即逝。“竹秋功夫在万毒窟排行几?”
柳飞鸿伸出手指比了个五。
楼满烟心里没底,旋即又问,“与苏珏比起来如何?”
她见过苏珏一回,那女子神色冷肃,不苟言笑的模样就像木头桩子似的。
至于苏珏武功高低,她摸不清,却不愿意在楼满烟面前露底,便笃定道,“竹秋是难得的练武奇才,我对你可是实打实的好,才将她留给你的。”
所以,能不能再给她点药?
“明日夜里你伪装成我的模样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要去,我带着竹秋去皇宫走一趟。”从前她往返皇宫多次,顾岫担心她迷路,被侍卫当成刺客,两人将整个皇宫的地形图吃透了,甚至还能画出了一张完整的舆图。
潜入皇宫对她来说并非难题,难的是掐准时辰,避开巡逻侍卫的耳目。
柳飞鸿整个人呆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疯了。”
疯吗?将那些价比千金的药藏在泥地中才是疯了。
“倘若皇宫内一貌比潘安的男子正奄奄一息,你救是不救?”楼满烟打了个肤浅的比喻。
“救!”
“你迟早死在男人手里。”楼满烟神色凝重的在她肩上拍了拍。
“人固有一死,死在美男手中也值了。”柳飞鸿拾起孔雀毛,在自己脸颊上来回拂着,表情惬意也享受。
“下回带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楼满烟也想过玩世不恭的日子,奈何‘凤命’加身,随时可能将她勒死,“再不做点正事儿,我怕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言讫,原本灰蒙的眼神骤然发亮,“快与我说说,男子是什么滋味?”
她从前的生活并不算清心寡欲,因着见不得光的职业,连借酒放浪的心思都不敢有。
可她并非一开始便服从管教,从明面上的叛逆,到暗搓搓的桀骜不驯,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而已。
背着大哥尝过涩果,也不过堪堪三两回,着实算不上经验丰富。
“那你拿一排感冒药和我交换。”柳飞鸿趁机要价。
楼满烟也很爽快,“好。”
屋外冷风嗖嗖,大雪如棉缓缓降落。
昏黄的灯火从缝隙处钻出,倾洒廊庑上,偶尔能听到类似鸽子叫声的音律从屋子里传出,转身又融入呼啸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