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枝前几日与楼培玉一同回了姚江娘家,楼培玉因有事先行回了玉京,今日本该在城外接她,却迟迟不见踪影。
周金枝气闷,干脆不等了,却还是心有不甘。
她并未回府,而是在长街上漫无目的游荡,存心想让楼培玉着急,报复他得怠慢。
她寻一家茶楼,随意寻了座位,看着台上戏子拨弦唱曲,心思却在九霄云外漂流。
少顷,茶楼陆陆续续来了客人,登时嘲杂起来。
她只能看到戏子那张哀婉的脸庞,而她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早已被掩盖。
周金枝正欲起身离开,便听到身后两个妇人低语闲聊,说起这几日她不知晓的八卦趣闻。
先从贞懿公主与杜清淮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又说到楼家三小姐与当今太子殿下。
与以往不同,提到有人见过两人在青山阁内龃龉,太子震怒,婚期恐无缘。
既说至此,自然得问缘由,只说太子其实早已不喜楼满烟作风,越发嫌弃她不够温婉善良。
两人关系迟早势同水火。
周金枝定定听着,初听感觉荒谬。
后一想楼满烟的毫无章法的个性,能入太子青眼已是祖坟冒青烟了,相处时日久,便会露出弊端,太子见过无数大家闺秀,两相比较有正常审美的,自然也知晓碧石光彩生辉,碎沙黯淡无光,两者有着天渊之别,如隔九天十地。
周金枝越听越不对劲,并不似空穴来风。
倘若楼满烟与太子真如传言那般,整个楼家便如同残风落叶一般不堪一击。
那群妇人离开后,她才惶惶起身,朝府邸而去,也无心思在与楼培玉计较个高低。
她本想将自己内心的不安,全部向楼培玉倾吐,可他却不在。
陪嫁丫鬟悯儿,亦是慌不择路,提醒她多给自己备些钱财,日后也好有个退路。
周金枝算是听进去了,清点了自己嫁妆,以及楼家每月月钱,和一些补给。
楼培玉出现时,她依然忙的忘乎所以。
原以为是自己去迟了惹她不高兴,打算重新收拾东西回娘家。
“这是做甚?”楼培玉急忙放下面子去哄。
周金枝骇了下,回过头怔怔看向他,目光极其复杂,像是看尽他一生,从繁华到落寞,最后她眼神里起了些怜悯。
“怎么了?”楼培玉越发不解。“今早我出去一趟耽搁了时辰,想去翰林院谋份差事,便与人说言语了几句。”
周金枝没好气道,“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如何能去翰林院当差,你若真去了,我还不得将脑袋勒在裤腰带上。”
楼临颖春闱失利,还得再等多两年,与其等旁人阴泽,不如自己有真本事。
何况与楼满烟坐在同一条船上,总让他心里感觉不踏实。
夫妻两人想到一块,可玉京鱼龙混杂,想要摆脱原本的关系简直寸步难行。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大刀阔斧,放弃眼下安稳生活,寻一处静谧之地从头开始。
犹豫过后,周金枝将今日所知全部告知楼培玉,“你家妹子这些年不知得罪多少人,倘若没了太子庇护,纵然是金城铁壁,众人都得给你推了,当真有那么一日,你莫要怪我薄情寡义。”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周金枝率先给他几个醒。
楼培玉明白她为何着急清点财务,原本是为了跑的干净利落些。心中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心里默默一阵咂摸,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
楼满烟从前纵然待人无礼蛮横,可没有眼下那股子锋利与狠劲,仿佛在江湖中浮沉了许久。
周金枝见他没了反应,转过身自顾自的继续收拾。
赵氏闻讯赶来,以为两夫妻闹脾气,赵氏也只能在新妇面前耍主母的威风,从前宽宥她几分,那是看在两人如胶似漆,今日到是有了难得的显摆机会。
她表面上是在指责楼培玉未尽丈夫之责,却是指桑骂槐。
周金枝见丈夫一声不吭,气不打一处来,却碍于辈分与礼孝,她无从辩解,只能默默挨训。
夜里,两人便分床睡了。
成婚快一年,这还是两人头一回龃龉。
夜静无眠,他听到从沉鸢阁传出来的笑声,提着灯笼沿着花墙一直走到月洞门。
月影幽幽,灯火惶惶。
隔着隔扇能看到屋子里有人影晃动。夜风送来了丝丝诱人的食物香气。
不自觉的抬腿迈了进去,便听到竹秋的声音。
楼培玉一直对她颇有微词——那丫鬟不仅贪吃,言辞尖酸,面对他人更是少了份敬意,不知何为礼节。
“什么人在外面?”寒纱话音刚落,隔扇便打开了。
楼培玉反应不及,尴尬的站在原地,像陌路上一盏灯柱。
“是我。”他轻咳一声,故意装出肃穆的模样,“夜深了,竟也不知消停。”
一屋子丫鬟朝他施了一礼,唯独竹秋捧着肘子啃得忘乎所以。
“可是打搅兄长歇息了?”楼满烟走了出来,月光落在她鞋面上,她每走一步月华笼罩的范围便会扩大,像一颗被薄纱掩盖得珠宝,正一点点被揭盖神秘面纱。
面前这张脸熟悉又陌生,这张脸较从前更浓艳些,像成熟的蜜桃。
他似饮了酒面前出现重影,模模糊糊的连记忆都不甚清晰,直到重影重叠,记忆的阀门就此关闭。
“兄长有事?”楼满烟见他神情呆滞,便又出声询问一句。
“我……”楼培玉想进去坐坐,却碍于礼节不好开口。
“夜深了,送兄长回去。”楼满烟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人打搅心情。
竹秋咽下最后一口肘子肉,“好。”
楼培玉想到她一身的有腥味,禁不住站远了些。
说得好听是送他离开,实则是架着他走。
两人刚下台阶,隔扇便哐当一声关闭了。
楼培玉整个人云山雾罩的被竹秋丢在月洞门外,“大公子慢走,奴婢满手荤腥,就不远送了。”
他禁不住呵了一声,到底谁是主子。
吸了吸鼻子,踢着路边石子,悻悻然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