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顾岫带兵出征。然他前脚离开不久,凉州皇城便遭人潜入。
为首者一身黑衣,兜帽大氅遮体,宛如灰鼠,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眸。
此人对凉州地形颇为熟稔,身法诡谲莫测,显然来自万毒窟。楼满烟心中了然,知是故人来访。
此时竹秋与春水皆随顾岫出征晋北,她身边可用之人唯有寒纱与青黛。青黛虽为竹秋半个学徒,但其本领如何,楼满烟未曾验证。
黎初迅速潜入萧牧尘的寝殿,黑夜中,他几乎无人可阻,他如幽灵般无声无息,步伐轻盈却带着森然杀气。
寝殿内,萧牧尘正熟睡不觉。
黎初悄无声息地逼近床榻,猩红的眼眸中闪烁着寒光,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瓷瓶,瓶中蛊虫蠢蠢欲动。
就在此刻,楼满烟已带着寒纱和青黛赶至寝殿外。她屏息凝神,示意寒纱和青黛分两路包抄。楼满烟轻巧地翻窗而入,眼见黎初已将蛊虫逼近萧牧尘,她毫不犹豫地掷出一把细针,针针直射黎初手腕。
黎初一惊,急忙闪身避开,但仍被细针擦中,手腕一麻,瓷瓶掉落。蛊虫四散开来,黎初怒目圆睁,正欲反击,却见楼满烟已凌厉扑来,招招狠厉。
两人在寝殿内斗得难分难解,黎初施毒,楼满烟则以轻巧闪避。
青黛也在此时吹响了霜响铃,笛声幽幽,宛如魔音入耳,余音袅袅,仿佛将天地间的寂静撕裂开来。
“你为何总是与我为敌?”黎初冷声道,眼中挣扎稍纵即逝。
楼满烟带着惋惜的口吻道,“你有一身好本领,就算离开万毒窟你也能过得很好,何必非要搅得民不聊生。”
“我已回不了头了。”黎初眼中愤怒与无奈交织。
夜风微动,由动开的花窗泄入。
带着悠淡的香花,可那阵风在拂过黎初时,却裹挟了一阵恶臭。
楼满烟怔然的看着他,“既已被反噬,为何还不罢手,至少留自己几日清净。”
“清净?”黎初冷笑,他摘掉兜帽。
灯火一晃,楼满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那张脸根本不能称之为脸,宛如蛇皮一般,甚至还反射鳞片的浮光。
见楼满烟瞠目,他忙不迭的戴好兜帽,方才那惊悚的一幕,却不能如过眼云烟一般,从旁人脑海里消散。
萧牧尘恰在此时醒来,见到黎初那张奇怪的脸,吓得惊魂未定,一个劲儿喊着舅母和母后。
“舅母?顾岫的皇后果真是你?”比起眼前境况,他似乎更难以接受楼满烟已成婚的事实。
“除了我没人敢肖想他。”她眉宇间的自信与飞扬的神采,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宛如一缕破晓的晨曦,让他的无处可匿藏。
“只要你愿意随我离开,我能确保今夜皇宫里每一个的安全。”黎初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堵在心头的不甘,像沼气弥漫在心间。
换作从前,楼满烟不会理会,可眼下她无必胜的把握,想到受惊的萧牧尘,以及生死未卜的吉安,楼满烟有片刻得迟疑,旋即便又道,“我已嫁做人妇,你何必如此。”
“我乐意。”黎初卸下一身伪装,骨子里得反叛显露无疑。
“凭你便想左右我?”
黎初心中那团不甘之火愈烧愈烈,楼满烟的冷漠如同一面坚不可摧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他摇了摇头,目光躲闪,“我时日无多,你不必如此排斥。”心中滔天的恨意让他在晋北施了蛊术,成了皇权争夺的棋子,但他从来不会任人摆布,意图借蛊惑之力,将其余几国一并摧毁,看到无辜之人流离失所,在痛苦中挣扎,以为自己会因此感到快意。
然而,现实却在麻痹他的骨血,所有的感情因蛊虫的反噬正一点点流失,唯独对楼满烟的情感,却在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难以拔除的大树。他曾以为,只有仇恨能支撑自己,然而在她面前,这种情感却显得如此无力和脆弱。
“时日无多便该消停些为自己积德。”楼满烟本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实难劝说旁人从善。
果不其然,黎初听闻此话,畅快大笑,“随我走,我不碰你。”楼满烟心中思量,便又听他道,“楼满烟,我心中所有的恨意,都无法掩盖对你的情意。这蛊毒虽蚀我心骨,却难以抹去你在我心中的影子。”他苦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既有不甘,又有无奈。
声音低沉而哀伤,仿佛在诉说一段无望的情感,令人心生怜惜。
见他改变策略,楼满烟便觉火候差不多了。她冷静地说,“带着你的人一并离开。”
黎初爽快应允,一声呼哨过后,无数道黑影在夜色中躁动,只听咻咻几声后,一切归于平静。
“走吧。”他催促着。
青黛与寒纱心急如焚,“娘娘!”
楼满烟冲二人递了一记眼神,旋即被黎初拦腰抱起,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
“有孕了?”他虽在黑夜中穿行,心思却异常敏锐。
楼满烟知瞒不过,遂颔首,“是。”
“凤临的新帝当真好福气。”说话间,黎初两腮鼓动,恨得咬牙切齿。
夜风在耳旁呼呼作响,片刻后黎初将楼满烟带到一棵挂满红绸的大树下,红绸上缀满了有情人许诺终生的誓言。
大树周围围绕着一圈白烛,烛光与星辰遥相辉映。
一条红绸由黎初眼下划过,上面烙下的情深款款的字眼,落在他眼中,像燃烧的烈焰,又似刺骨的冰霜,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难以抹去。
黎初凝视着楼满烟,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与痛楚,犹如痴人说梦般问道:“可否许我一个下辈子?”他那可笑的表情里,满是无尽的期盼与无奈。
楼满烟轻轻摆手,语气冷淡且满不在乎:“这辈子都没活明白呢,遑论下辈子。”她的话语犹如寒风一般,将他的希望打得粉碎。
两人之间如隔天堑,情意难以相通,心中各自的执念与疏离,使得彼此永远无法共情。
黎初苦笑,眼中的希冀瞬间破灭,却依旧强撑着那份痴情。他深深地看着楼满烟,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铭刻在心间。
正当此时,寒纱领着几千侍卫赶来,气氛骤然紧张。
黎初已无心再躲藏,苦笑着伸手去抚摸楼满烟的面颊,目光中满是无尽的眷恋与绝望。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到她的瞬间,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射入他的胸膛。
黎初身形一颤,鲜血喷涌而出,但他的目光依旧不离楼满烟。
“希望你能记住我最初的样子,下辈子或许我还能以别人都喜欢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那时,你兴许……可能……会对我心动……”黎初声音微弱,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
楼满烟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黎初,心中五味杂陈。她曾经视他为敌,却未曾想过,他的执念竟如此深沉。
寒纱上前,将楼满烟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侍卫们迅速将黎初的尸体抬走,处理现场。
楼满烟默默地站在那棵挂满红绸的大树下,烛光在风中摇曳,映照出她复杂的神情。
夜色渐深星斗转,银汉依旧明辉满。
楼满烟抬头望向天际,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恍惚。黎初的最后一句话在她耳边久久回荡,宛如幽幽涟漪,在她心湖上荡起微澜。
她收回目光,对寒纱和青黛道:“即刻加强戒备,务必确保皇城安全。”
两人颔首。
这场夜晚的风波,终于在一片静谧中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