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知错就改。
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大肆嘲笑朝堂官员的缘故,他会改,每当他在不知不觉中险些成为了他最讨厌的人时,及时回头,知错就改。
朝堂官员即便知道错了,即便改了,他们也不会低头,因为他们是官员,因为他们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认为知错就改不丢人,承认错误才丢人,官员,不可以丢人,因此,官员,怎么可能会犯错呢,他们可是官员。
莫须问将铁弥勒三人带回了皮家大宅,安顿在了卧房。
齐烨不知道莫须问和这三人谈了什么,只知谈了很久很久,到了第二日,来了二十多号人,男女老少都有,带着五花八门的兵刃,入了城。
齐烨让人不要怠慢,给予应有的尊重。
第二日夜里,又来了百十号人,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每天都有人来,有的像江湖中人,有的不像,很多只是寻常百姓,还有许多老弱妇孺。
小伙伴们总想说点什么,这样很危险,城中来的太多的陌生人,齐烨的安全系数也会随之降低。
齐烨不在乎,他来东海是为了杀人的,杀人,是为了救人。
杀与救,无关先后顺序。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了,夅城出现了许多许多陌生面孔外,恢复了秩序,人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城头的尸体也被扔到了乱坟岗。
吴尚峰是干吏,也是能臣,接管夅城后大小政务亲自过问,喻斌辅佐。
莫须问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说找来一千人,实则超过了一千这个数。
只是小伙伴们颇为失望,一千来号人,是否值得信任不说,其中不少都是寻常百姓,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江湖中人”庇护他们,江湖中人说到做到,既然他们来了夅城,必然将他们所庇护的百姓带入夅城。
夅城似乎平静了下来,可树欲静,风总是不止。
眼看天气彻底转暖了,一个令齐烨预料之中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入城了,东庆道舟师营主将、上轻车都尉、正四品忠武将军肖浈江。
肖浈江入城见齐烨,预料之中。
肖浈江只带了两名亲随,意料之外。
来的很突兀,三人来到了官衙之外才表明了身份,正好季元思蹲在门口,和刚闲下来的喻斌在侃大山,见到肖浈江后,季元思给喻斌好一顿喷,喻斌老脸通红,准备一会去喷史恭去。
四城门,都开着,是可以进,也可以出,但进来的人需要盘查。
肖浈江三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入了城,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官衙。
舟师将领就这么顺利的来到了官衙外,担忧齐烨安危的小舅子如何不喷斌斌,安排折冲府将士盘查的斌斌如何不羞,如何不想喷史恭。
喻斌匆匆跑进了衙署,通知齐烨去了。
片刻后,齐烨亲自出来迎接的,带着一群小弟。
当齐烨出来时,当他见到肖浈江时,当肖浈江见到齐烨时,二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诧异。
肖浈江诧异,是因没想到名声传遍整个国朝,连瀛岛和高句丽国内都不停谈论的人,居然如此年轻。
关于齐烨的年纪,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在这个年纪,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容貌,这种事并不应该存在齐烨身上。
齐烨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将,却与文官勾心斗角,朝廷倾轧,却与南关将士们共同御敌,定鼎山林。
太多太多的年轻俊杰,年少老成,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智慧以及沉稳。
齐烨的年轻不止表现在容貌上,还表现在那总是上扬的嘴角上,以及透露着几分懒散的双目之中。
一个年少成名,一个名震国朝,一个上过阵杀过敌深入山林的世子,不应是这副模样。
齐烨诧异,同样是因为外貌。
肖浈江很儒雅,儒雅的过分,四十岁的年纪,身材高瘦、挺拔,统管一道舟师三营,没有任何气势可言。
像一个书生,像一个常年捧着一卷书,面前放着一盏茶,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的书生。
这样的长相,与肖浈江的“名声”、“经历”、“故事”,极不吻合。
“末将,东庆道舟师营肖浈江,见过大人。”
肖浈江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齐烨刚要装模作样的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肖浈江站起身,撸起袖子,转过身,撩起儒袍。
齐烨笑了,肖浈江也笑了,二人心照不宣。
肖浈江的举动,示意自己没有带任何凶器。
让开身,齐烨笑意更浓,伸了伸手臂:“请。”
“烦请大人带路。”
“好。”
齐烨转身进入了府衙,一路走进后花园。
肖浈江的情商真的很高,即便因为他的官职,他的出身,大家对他难有好感,可却挑不出任何错来。
亮明身份,穿着儒袍,自称末将,口呼大人,又让亲随在门口等候,连亲随都没有带任何兵刃。
尤其是口呼大人,而非世子,代表肖浈江认的是齐烨兵部右侍郎和讨逆前军都督的官职,这就是说,理论上齐烨是可以指挥肖浈江的。
“我有一个习惯,不喜欢在房中与人谈事,喜欢光天化日之下。”
来到后花园,齐烨坐在了石桌旁,微笑以对:“委屈肖将军了。”
“客随主便。”
肖浈江坐下了,坐姿如同一个文人:“末将也不喜在房中谈事。”
“是吗。”齐烨还是笑着:“可舟师做的事,不在房中谈,光天化日去弹,就不怕老天爷听到了…”
说到一半,齐烨微微拍了下大腿:“是啊,舟师的地盘,见不得光的事都成了光明正大的事了,人尽皆知,也不需要在房中密谈。”
两三句话,针锋相对,气氛却没有任何剑拔弩张之意,更没有任何火药味。
不是因为齐烨笑着,而是肖浈江也笑着。
“殿下快人快语,自是坦荡之人。”
“谢谢。”齐烨耸了耸肩:“坦荡一些,睡的舒坦,本世子历来如此。”
“是啊,大人历来如此,行得正,坐得端,我大康百官楷模。”
齐烨哈哈一笑,揶揄道:“历来如此,四个字,这四个字总是让我欣喜,可这四个字,却总是令人面红耳赤。”
“大人是指…”
“前朝西地汇阳折冲府都尉,获勋上轻车都尉,后调入东海舟师担任湛海营副将,本朝开朝前,升任正四品忠武将军统管东庆道舟师三营。”
顿了顿,齐烨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出身将门,调入东海前功勋累累,战功赫赫,听闻调入东海前,肖大人对兵部说,定会为朝廷练出一支骁勇之师,敢战之师,令瀛贼闻风丧胆之师,这怎地到了东海,人,就变了呢。”
“陈年往事罢了。”肖浈江笑容不变:“世事无常,哪能皆尽心意。”
“哦?”齐烨翘起了二郎腿:“那肖将军来东海前有什么心意,到了东海后,又是什么心意。”
“末将是个小人物,小人物的心意,自不会有人在乎,倒是殿下…”
肖浈江终于收起了笑容:“殿下是大人物,大人物的心意,天下皆知。”
刚刚称呼齐烨,为大人,现在,则是殿下。
齐烨伸手为肖浈江倒了杯茶:“本世子是什么心意。”
“殿下刚刚谈及了末将的往事,不如,末将也说说殿下的往事,如何。”
“说喽。”
“殿下声名初显,是因捉了京中原岚山侯马岐山。”
“不错。”
“末将倒是知晓那马岐山一门恶贯满盈,可末将却不知,马岐山是因何事获罪。”
“不知吗?”齐烨耸了耸肩:“逾了尊卑、欺民害民、巧取豪夺、草菅人命,大大小小的罪名铁证如山,这些,还用本世子说吗。”
“知晓,末将哪会不知晓,就是不知殿下说的这铁证如山,是马岐山下了大狱后获得的,还是下了大狱前,就搜寻到了铁证。”
站在身后的季元思怒道:“你什么意思,暗指殿下栽赃陷害不成。”
“不,季公子误会了。”
季元思面露戒备:“你认得我?”
“是,少师之子。”
肖浈江呷了口茶:“可末将听闻马岐山被关押大狱,是因贪墨官粮一事,可为何到了如今,并无人知晓贪墨官粮一事?”
话音落,齐烨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阿卓更是怒目相视。
肖浈江幽幽的开了口,似是自言自语。
“历来如此、光明磊落,呵。”
阿卓勃然大怒:“你找死!”
齐烨伸出了手,拦下了阿卓,重新审视起了看似人畜无害却给了个软钉子的肖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