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二月初三,陕西省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华阳集团小宾馆
赵维章昨晚上床很早,却睡得很晚。
他原本困倦,但有些岁数的人,并不贪觉,最害怕睡得过早,后半夜天不亮就醒来,那样更难受。
他便靠在床头,随手拿起一本宾馆赠阅的《蓝道长说》,胡乱读起来。
不知不觉看得入迷,于是今早反而起床很晚,直到杨锦麟过来请他下楼去吃早饭,赵维章才刚刚梳洗完毕。
此时,太阳已经很高了。
春日的阳光,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窗,柔和地洒在房间里。
赵维章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刚刚发芽的草木,赞道:
“瀚翔啊,你们挑了个好地方啊。
昨晚我读这本书到很晚。“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蓝道长说》,问道:
“这房间里的大床,软布长椅,大镜子,还有窗户,洗漱的那些,
怕都是依照这套书里蓝道长的理论造出来的吧?“
杨锦麟笑道:
“哈哈是啊,赵大人目光如炬。”
赵维章问:
“蓝道长真神人也!能否代为引见?”
杨锦麟道:
“这是自然,他就在厂里。”
赵维章很快就见到了蓝采和,但双方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因为机加工车间里太过嘈杂,蓝采和又满身油污。
。
当时他正在给几十名学生示范车床的操作技巧,这些都是刚刚从华阳学院挑选出来,对于科技道真正感兴趣的读书人,是蓝采和准备重点培养的未来助手和工程师。
赵维章是个经验老道的人,他原本以为华阳集团就是依托铁矿山,搞出来的大型铁器加工作坊,赚到了钱,就又去承包了很多农田,归根结底,还是铜钱坝一带的乡下土豪。
今天的实地走访虽然是蜻蜓点水, 但高耸入云,运转自如的塔吊,在两条铁轨上疾速运货的小车,冒着黑烟或者蒸汽的林立烟囱,还有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都在清楚地告诉他,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这个华阳集团绝对大有玄机。
杨锦麟请他们坐上马车,准备就近去黑龙河边的农业新村参观。
四轮马车宽大舒适,平稳迅捷。
赵维章指着黑色的路面问:
“瀚翔啊,这路面上铺的是什么材料?
怎会如此的平整?“
杨锦麟很有些自豪:
“这条路已经从铜钱坝修到了华阳县,上面铺的是沥青。
这东西有弹性,不似石头那般坚硬,
最适合铺路面,只是有些呛人的味道。“
“沥青?
此物何处得来?“
“从煤里面来,学生也是一知半解。”
到了农业新村,看到被水利设施和笔直道路分割整齐的四方农田,赵维章暗自咂舌,这工程量,岂是一般土豪乡绅可以做到的?
当参观到养猪场和养鸡场的时候,赵维章才真正被震撼了。
一百头猪被养在一个水泥池子里,同样大小的水泥池子一眼望不到头,少说也有几十个。
养鸡场也是如此。
一个大棚子里面,铁丝编成的鸡笼,分成上下几层,密密麻麻的鸡就呆在里面,眼看着一颗一颗的鸡蛋就从鸡笼里骨碌出来。
这种集中养殖的模式,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
赵维章颤声问:
“这一个大棚里,一共养了多少鸡?”
肖老三道:
“三千只。
这个鸡场有五个大棚,今年准备再建五个。“
中午,赵维章突发奇想,要求到流贼俘虏的营地去,吃一顿他们的伙食。
杨锦麟并不拖延,也不作过多安排,直接带他们一行去了铜钱坝至沔县方向的一处道路工地。
此处的路基工程早已结束,几百名工人在路旁挖排水沟。
此时,饭菜正好从后方送来。
一声哨响,工人们欢呼着扔了工具,都嘻嘻哈哈地跑去排队领饭,秩序倒也不乱。
监工是张京生的人。
杨锦麟让他给赵维章一行打来了同样的饭菜。
饭是大米饭,菜是大肉炖萝卜和豆腐。
菜很香,是真的有大肉,赵维章就吃到几块肥肉很宽的肉片,虽然算不上多么好的伙食,但对于乡下农民来说,能吃上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事实也是如此。
赵维章派几个亲随混到吃饭的人群里面套话,陆续回报说,这些流贼大都挺满意的,还说这里吃得好吃得饱,比回家种地强,等到明年,就开始有工钱了,争取在集团安个家。
下午,赵维章又参观了华阳学院,中小学以及幼儿园,晚餐安排在商业区的华阳大酒店。
吃了饭,一行人步行回到小宾馆,赵维章请杨锦麟到自己房间里喝茶闲叙。
这次匆匆到铜钱坝来,赵维章原意只是了解三万流贼的现状,确保他们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但今天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
两个人陷在沙发里,惬意地饮茶,赵维章叹道: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不敢想,这三万原本为非作歹的流贼,
如今不但不再生事端,反而还为朝廷所用,
修整道路,架设桥梁,
挖掘连通汉江与嘉陵江的运河,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
本府必将奏明圣上,为你们请功。“
杨锦麟笑道:
“功劳都是赵大人的,我华阳集团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赵维章摆摆手:
“杨兄不必过谦。
所说这些工程,朝廷即使花费几十万两银子,
也未必修的起来,更何况朝廷哪有银子?“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支铅笔,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从华阳县开始,向南到铜钱坝再一路向南到阳平关,然后折向西,沿着汉江一直画到嘉陵江,形成一个大大的三角形:
“你们华阳集团毕竟不是官府,行起事来多有不便。
本府想奏请朝廷,恢复华阳县的县治,
将这片区域都划归华阳县管辖,
如此,也能加快这些工程的进展。“
赵维章的提议,让杨锦麟很是诧异。
在程序上增加或者是废除一个县,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赵维章愿意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但这毕竟是一件大好事,如果成功,那么华阳集团就将从一个乡下民间组织,摇身一变成为县级官府。
他问道:“此事怕是不易吧?“
赵维章笑道: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只要你们每年能够如期缴纳一万石的赋税,
我想朝廷是不会阻拦的。
杨兄若是愿意屈就华阳知县的话,
本府回去便上奏朝廷。“
直到此时,杨锦麟才完全确认这个提议的真实性。
他本人在户部当过六品主事,自然不太看不上这个七品知县,他想保举自己的儿子,但杨慎杨锐兄弟俩都只有秀才功名,根本不够格,若是最终华阳县治恢复了,知县却是由朝廷从外地派来,那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为别人做了嫁衣,还不如没有此事!
赵维章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劝道:
“按说你们有五六万人,设置一个州也都够了,
只是州治肯定麻烦些,最好等两年再说。
杨兄先屈就这个知县,于这些工程,于华阳集团,都是好事一桩。“
杨锦麟其实颇为心动,只是面子上过不去。
户部主事虽是六品官,但其实毫无权力,根本比不上一个上县的知县威风,更何况华阳集团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庞然大物,品级高低并不重要。
现在既然赵维章给了台阶,杨锦麟便半推半就,答应了下来。
此事议定之后,赵维章显得比杨锦麟还要高兴,起身拿来围棋,要与杨锦麟手谈一局。
两人玩到很晚,十分尽兴。
杨锦麟起身告辞之前,赵维章突然道:
“还有一事,尚需瀚翔助我。“
杨锦麟一愣:
“赵大人无需客气,只管吩咐便是。“
赵维章长叹一声,便将洪承畴剿贼留下了大窟窿,自己代人受过,被小人举报到朝廷,必须尽快把这个屁股擦干净的故事,简要讲了一遍。
最后道:
“学生既为汉中知府,身在其位,责无旁贷,
只是其中亏空太大,一时实在难以筹措。
我观华阳集团生意兴隆,杨兄能否帮我私人借贷一笔款项?
唉,为了解决公事,也只好出此下策。
不过杨兄放心,日后学生必将连本带利还清借款。“
知府竟然开口借钱?真是匪夷所思。
说是借款,以后他不还的话,难道还能上门去逼债?
怪不得赵维章今天突然说要恢复华阳县治,还给华阳县画了这么大的一块地盘,原来是另有所图啊。
杨锦麟问:
“不知缺口有多少?“
赵维章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总要五六万两银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