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潇站在医院天台上,使了些力气拍了自己两巴掌,终于哆嗦着拨出去一个号码。
“求求了,是他,一定是他接电话,千万别换电话啊。”张潇心里拼命祈祷着。
“喂,你好。”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来了,听起来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士的声音,有一点点熟悉,更多的是久远的陌生感。
张潇浑身都在抖,尤其是手,快要把手机抖掉了。
“你、你好。我是张潇。还,还记得不?”
“呃,不好意思,可以再介绍多一些吗?”男士依然彬彬有礼。
“那你、你不要挂断电话,你听我说完。我是张潇,女,中国人,我们在狮身人面像那个地方认识,后来一起在埃及游玩了几天。我们说好了不联系的,我绝对没有任何纠缠你的意思,我只是请求你听我说完,行吗?再耽误你一会儿,你一定听我说完。”张潇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祈求和卑微。
“哦,那你先说吧,我想我可以听你说完。”对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有些惊讶,却依然礼貌。
“那天,我、我们,就是条件有限,你知道的,没有安全措施。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到了印度的时候,才发现我怀孕了,我发誓,我那一年绝对没有任何其他的性生活。我绝对不是要你怎么样,只是,只是现在这个孩子刚出生,可能得了白血病,我、你,我觉得你应该家境还可以,我有你的照片!我需要你承担一部分手术和医药费用,你可以咨询医生费用的真实性,为了孩子,我豁出去了,我真的没办法承担这么多,才找你的,你不能不管,我保证只要能治好孩子,以后孩子不用你养,若手术成功了,后续的康复费用都与你无关,可以断绝关系,我可以写保证书,绝对不需要你以后负责。我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希望你救助下这个孩子,毕竟也是你的孩子。”
张潇说得很快,非常语无伦次,但她说的有些大声,因为她极度害怕对方拒绝,却又必须显得让对方不敢拒绝。
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音。
张潇立即看了看屏幕,还在通话中,她赶紧说:“喂喂,你在听吗?”
“哦,在听。我很惊讶,你是在敲诈勒索我吗?”对方不紧不慢地又开了口。
“可以做亲子鉴定,这是你的孩子,让你救救你的亲生孩子,怎么就敲诈勒索了?医疗费手术费药费什么的都是按照医院的要求。”张潇说道,拿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
“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做莫名奇妙的亲子鉴定?你知道我是谁?”对方又说道。
“我说了,我有你的照片,”张潇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很羞耻,却又没办法了,她知道她父母就算出钱也没有多少,而她不能再坑程珞了,不可能让程珞为了她这个毫无血缘的人连落脚之地都没有。她那时候大概知道这个男人是有钱的,起码有能力承担一部分医疗费的。
“我也说了,为了孩子我豁出去了,你要是不理会,我就在网上发照片寻求网友帮助来找你。”张潇接继续说着,她蹲下来,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却立刻冻住了。
“你的意思是孩子是我的,现在生病了需要救助,男孩女孩,现在多大了?你确定是白血病?”对方安静了大概三四秒的样子又开口道。
“快两个月了,是个男孩,特别特别乖的。我真的是需要你帮忙,保住孩子的命,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刚才说了,我可以写保证书。”这时的张潇全然没有了穷游时候的洒脱。
“你,是怎么有我的手机号码的?又是在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对方问道。
“当时喝多了错拿起你的手机给朋友打电话来着,照片也是无意中拍的,你当时也知道我到处旅行拍照。拍的什么不重要,能看清你的脸就是了,也是最近刚找到的。”
张潇说了个谎。
当时张潇看见对方的手机从外衣口袋里露了出来,而外衣就在她旁边。
她当时对人家的感觉真的很不错,所以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对方的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然后把号存了起来,再把对方的拨号记录删除。
她当时真的是见色起意,也明知道就是一夜情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就偷偷留了对方的手机号。但却没有照片,因为她当时更多的还是又怂又羞涩。
现在对方问起,张潇很害怕他以为自己预谋已久,是故意算计他的,所以赶紧说了谎,但是又觉得需要有威慑力,所以又补充了看得清楚脸这几个字。这时候张潇的脑子倒是机敏了许多。
“这样啊。”对方说道。
“真的就这样的,救命要紧,这些事情能不能之后再提?你在哪个城市可以告诉我吗?求你救救这个孩子的命!行吗?”对方一直不紧不慢地态度,让张潇真的急了。对方手机号码所属地是A市,但不确定人是否也在A市。
“嗯……”对方似乎还在思考,张潇掐着手心等着。
“好吧,我在A市。”对方终于开口,张潇心中惊喜,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
“我也在A市,我和孩子在市立医院,你能过来医院一下吗?”
“我给你个地址,你过来我们先见一下面吧。”对方却说道。
“你,”张潇很想说痛快点直接来医院见面不行吗?但是她没敢说,她忍着说道,“那你说个地址……好,我记下了,什么?要带着孩子,他生病呢,这么冷的天万一加重了怎么办……哦,好吧,我答应你。”
张潇垂头丧气地下楼,为自己的白痴眼光而感到羞耻。但是进病房前却换了副轻快些的笑脸。
程珞正逗安安玩耍,看见张潇回来了就随口问道:“你又跑哪里去了,半天不见人。”
“厕所蹲了一会儿。”张潇没敢看程珞,脱下冻得凉飕飕的外套,然后搓了搓手,上前捏了捏安安的小手手,安安就咯咯咯地傻乐。
程珞看着张潇,两边儿脸上还能看出来有点逡痕。一定是又哭过了,程珞心里叹叹气,只当是张潇太担忧和自责,又背着她自己找地方哭了,并未察觉到其他。
第二天,程珞中午做好饭就来了医院,让张潇吃点饭赶紧去休息会儿。
“你比我还累吧。”张潇扯了扯嘴角,给程珞搬了凳子,又把她大的衣挂起来。
“对了珞珞,我一会儿出去溜达会儿,有点闷,你先看着安安哈。”张潇说得有点不自然,但是程珞正在从包里掏东西就没注意到。
“那你多穿点衣服,走路边边,别低着个头,注意安全。”程珞摆着饭盒嘱咐道。
“知道了,我都是孩子妈了好不好,又不是小孩儿了,你别这么老气横秋的。真是的。”张潇开玩笑道,似乎又开始皮了。
程珞笑笑也不说话。以前张潇骑个自行车都能扎进古力盖里,班里组织看电影集体走在路上,张潇都能在同学的提醒下一点也不耽误地撞到电线杆上……总之,这厮能四肢健全地活在如此朗朗乾坤下,也是挺厉害了。
出去走走也好,程珞也知道张潇心情闷负担重,一定憋得慌,让她自己静静,挺好的。便不阻拦。
张潇如约来到了一家咖啡馆,进去后四处找了一下,没找到脸熟的那个人,却看到了一张桌子上摆着个立牌,上面用拼音写着:zhangxiao。
桌子前坐着个年轻的男人,但是张潇并没有见过。
张潇又四处看了下,正有点犹豫:“不会是在等我吧,干什么搞得这么奇怪,立个牌位是诅咒老子死吗?”
年轻男人这时候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正与张潇四目相对。
他快速打量了一眼张潇,然后露出微笑,同时拿起立牌扬了扬,询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张潇走过去,问道:“我是张潇,但是我不认识你。”
“那就没错了,”年轻男人笑了笑,“你好张小姐,先坐下说话吧。”
张潇便坐下了,眼睛看着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依然微笑着:“我是你要找的人拜托我来的。”
“哦?那个人胆子这么小,还如此没担当?”张潇撇了撇嘴角。
“倒也不是,有些事情总是先落实一下比较好。”年轻男人笑着。
“那你是律师吗,请问贵姓?”张潇问道。
“也不是,只是朋友。张小姐,”年轻男人回答道。
然后张潇打断了他要继续说的话:“您贵姓?”
“哈哈,张小姐真是执着,我姓什么不重要,接下来我要说的应该是我们此次见的目的,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男人依旧笑得温和,却不容反驳。
“真谨慎啊,怕我顺藤摸瓜查到什么吗?这么藏头藏尾的。”张潇笑不出来,却硬是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
“我朋友把事情经过跟我说了,”男人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发问,“你们发生男女关系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这个张小姐不否认吧?”
张潇点了点头,看着男人,不明所以,男人继续说道:“张小姐你点头承认是自愿的,那么一个生命的诞生怎么也应该是两厢情愿才是,这才是对生命的负责,而现在却怎么看都是我朋友在被动挨打呢。”
张潇把目光转向了窗外:“我说过了,当时我们两个没做好防护,孩子的到来我也很意外,但是我不忍心扼杀一条生命。”
张潇又看向男人:“我没有办法了,孩子得这种病,我没有办法承担太多费用才必须找他的。而且他作为生父,也有义务救助孩子。”
“真的只是不忍心打胎吗?”男人直直看向张潇,似乎一下子看穿了张潇确实有过的一点点另类心思。
然后他轻轻摇了摇手:“别激动张小姐,如果我的朋友他的经济能力也很差,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你当初的不忍心是不是显得对一个生命太不负责任?”
张潇缓了两秒钟说道:“这位不敢透露姓名的朋友先生,真是能说会道。”
“呵。”男人又笑了。
“笑尼玛,这个笑面虎真是气死人。”张潇腹诽道。
“张小姐把这个拿去做下亲子鉴定吧。”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银灰色单面透明的密封袋,放到张潇面前。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他本人的?你怎么证明?”张潇没有拿,看着男人嗤笑道。
“当然是他本人的,要不然也不会今天特意让我跟张小姐见面的,毕竟我们也不想张小姐小事化大、大闹一番的,大家都不想找麻烦,对吗?”男人继续保持着温和。
“他就这么不敢出现,亲自面对吗?”张潇问道。
“他实在很忙,如果有必要,”男人用手指点了点密封袋,“那自然会解决的。”
“好了,那今天到这里吧。”男人礼貌地点了下头便示意服务员结账。
张潇没有起身:“你先走吧。”
“也好。”
男人结完账起身,经过张潇的时候,说了一句:“如果鉴定结果没有问题的话,费用届时可以报销的,张小姐也不必为难。”
张潇握紧了拳头,臊得面红耳赤。
男人见状笑了下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