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竟回到了小学时候爸妈因工作原因临时租住的小四合院里。
房东大叔人特别好,很憨厚,有什么吃的总是送一份过来给程珞家。程珞家有什么东西坏了,只要说一声,大叔总是很快过来修好。
小院子里种了小孩子们喜欢吃的无花果树、草莓、樱桃树、杏树、桑葚树,这些植物被大叔很精细地养着,因此结的果子特别好吃。
大叔的妻子四五年前好像得了什么病去世了,给大叔留下了一双儿女,姐姐今年八岁,弟弟六岁。姐弟俩见人就笑着打招呼,让人感觉很亲切,邻居们也都很喜欢他俩。
姐弟俩对父亲新交往的对象于阿姨也非常热情,逢人就夸于阿姨好。后来房东大叔和于阿姨结婚后,发现不是弟弟大腿根经常淤青,就是姐姐不小心撞破头。
而且姐弟俩日渐消瘦。
可无论房东大叔怎么追问,姐弟俩都不说原因,眼睛里却含着眼泪,不时拿眼睛瞥于阿姨,似乎很惊恐的样子。
房东大叔开始经常质问于阿姨,但是于阿姨一个劲儿否认对孩子有过比较重的碰触,也没骂过他们。
姐姐每天放了学,在路上都是跑着回家,弟弟总是等在外面,看不到姐姐他坚决不回家,邻居们让姐姐跑慢点别摔了,姐姐点点头,还笑着道谢,脚步却是仍然急促,脸上的惧意傻子也看得出来,弟弟有次忍不住说道:“姐姐不回家帮忙干活,会挨打的。”姐姐赶紧捂住弟弟的嘴。
这话隔天就传到了房东大叔的耳朵里。房东大叔白天刚被姐姐的班主任叫过去批评了一顿,说是上体育课的时候,好几个同学看见姐姐胳膊和腿上好几块新的伤疤,就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单独给姐姐检查了下,发现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居然有十几处,还有好几块淤青,问姐姐怎么回事,那孩子就只抹眼泪却什么都不肯说,看着让人心疼。
班主任把房东大叔批评了一顿。
这时又听到邻居的传话,房东大叔火冒三丈,回到家就找于阿姨,进到卧室没找见,又出来到院子,听到厨房有人说话,就走了进去。
好像是于阿姨在和姐姐争执着什么,突然弟弟惨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姐姐也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是弟弟的哇哇大哭声。
房东大叔赶紧跑过去一把推开于阿姨,就看到开水壶在地上,姐姐蹲在地上捂着脚背,一脸痛苦,而弟弟靠在姐姐身上捂着手,哭着喊疼。
房东大叔赶紧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这时于阿姨在旁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说是怕姐姐拿开水瓶不安全正要拿回来,谁知道姐姐不肯,就当自己把水壶拿过来的时候,被姐姐的手挡了一下,自己没拿稳,开水壶的盖子掉了,撒出了一些开水正好烫到了弟弟的手背,弟弟一挥手,水壶彻底掉地上了,姐姐也没躲开……
房东大叔一言不发地背起姐姐、牵着弟弟就去了街道的诊所。
再后来,晚上的时候,房东大叔回来后打了于阿姨。姐弟俩还哭着劝架。于阿姨推开姐弟俩说他们是恶魔。邻居们都来看热闹,还对于阿姨指指点点,甚至骂出了声,于阿姨就跑了出去。
再后来两人就离婚了。
于阿姨搬走的时候,程珞正站在窗前看着,她看到那姐弟俩一边哭却一边露出了得意的笑,还偷偷互相对视眨眼,她顿时背后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度忘了呼吸。
再后来,听妈妈说,那个虐待继子女的于阿姨被单位开除了,好像搬去外地了。妈妈倒是觉得那于阿姨不像心机重、心眼儿坏的那种女人,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能确定。反正当人后妈怎么也落不到好。对儿女好了,说是溺爱养坏,严厉吧,又说虐待。再说了,总不是自己身上的肉,等有了自己的孩子,早晚还是更偏爱自己的孩子,这个很难控制。所以心里不坚强的女人真是千万别当人家后妈,很少有后妈风评好的。
听着妈妈的唠叨,程珞想起那天的一幕,还是忍不住一哆嗦,给她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和恐惧。以至于再后来长大了,听人说哪部恐怖片里的主角笑得极度渗人,程珞慕名去看的时候,都觉得尚可,汗毛没竖起来,鸡皮疙瘩也没起来,背后也不觉得发凉,也没有一瞬间要窒息的感觉。演的就是演的,演技再好,也远不如真实的那种恐怖。
程珞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却吓了一跳,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小区的外墙被重新粉刷过,倒显得没之前那么旧了。小区是一家老国企的家属院,基本和一个小村一样,谁家有什么事,不出一个钟头就能在整个小区家喻户晓的那种。
程珞刚工作的时候,就租住在这里。
小区建成快二十年了,房龄比较老,也没电梯,所以房租比周遭要便宜一截。但是这样的老小区有它的优势,就是它在市中心,交通便利,周边生活设施和配套非常成熟。而且这个小区很干净,很多这个老国企的原住民在这里居住,大多数家庭之前互相认识,人口流动性又比较低,相对来说不乱,让程珞心里的安全感相对能多一些。
对于刚参加工作、努力攒钱力争买房、在市中心工作又不愿与人合租的程珞来说,这里是最称心的了。
住了一年多的时候,本是看起来一片祥和的小区却出了一档子不小的风波:小区2号楼1单元201户家里上小学四年级的小男孩,在白天上午该上课的时间,却在自己家的厕所上吊死了。
这事就像是流星坠河,把河床都给炸崩了一般,闹得沸沸扬扬。那2号楼201户的女主人是这小男孩的继母,还是位中学教师,事发当天就被警察带走了。小区里传播着各种关于真相的版本,主流版本有三:
版本一:继母想生自己的孩子,看这继子不顺眼,各种虐待逼得孩子自杀;
版本二:继母就是凶手,残忍杀害继子之后将其伪装成自杀;
版本三:继母买凶杀继子。
但仅过了两天的时间,女教师就回到了家里。这在小区又引起好一阵沸腾,对事件的议论更加白热化。
小区里开始涌入很多外来的人。他们整日蹲在2号楼附近闹腾,使得小区那加在一起不到9颗牙的三位保安大爷几乎束手无策。小区的大姨大妈们只好亲自出马,天天叉着腰在小区里一边骂一边轰人,一边跟居委会投诉一边报警,闹到小区成了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和片警每天上班打卡的固定场所一般,谁提谁头疼。
有几个月的时间,程珞感觉自己在公司都能听见小区里的人声,让她很是不舒服,简直像中邪了一般,几近失眠。
2号楼1单元门口、201户家门口经常被贴上类似滚出小区、扫把星、杀人犯、最恶毒后妈这种标语。
而女教师自从警局回来,就没出过门。仅在两个月之后的一天下楼倒了一次垃圾,却被一个男人迅速把垃圾从垃圾桶拎出来又扔回到她身上,还朝她吐了口水,并拍了照片传到网上。这便又掀起了一番对女教师的辱骂潮。自那后女教师再没出过门、露过面。
而201户家门口已经不再被贴上写着各种标语的纸了,变成了门上、墙上被人用大红油漆写满渗人的各种威胁辱骂和诅咒。
之后的一个深夜,女教师突然爬上了五楼的楼顶。她身穿一身红衣,嘶吼着“与我无关、你们冤枉我会遭报应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之类的话。她撕心裂肺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喊了很久,在小区保安拉着她丈夫上到楼顶的时候,她从楼顶跳了下去。很久之后,那夜上去的保安大爷在接受采访时提到那一刻,说:“这女人听到有人来了,头都没回一下就跳下去了,而……”,而什么,他摇了摇头不肯再说。
那之后小区里再没人大声嚷嚷或辱骂女教师了,也没人再泼油漆写标语,只是嘁嘁喳喳的碎语传言传播的更邪乎了:小孩化作厉鬼闹得要女教师陪葬、女教师心里有鬼神经不正常了之类的。还有好些人请法师到小区和不少住户家里做法。
女教师的丈夫自始至终都是很安静,沉默地正点上班正点下班,不跟小区任何人说话,有人喊他,他顶多是点点头表示回应,就是不说话,哪怕是法师经过他跟前做什么手势,他也当看不见,绕过就离开了。
小朋友刚出事那会儿,女教师的婆婆也就是男人的妈,过来闹腾过一阵子,后来不知为何不再来了,哪怕女教师在医院这几天,都没出现过。
程珞感觉很压抑,她开始委托中介找别的房源准备从这里搬走。就在准备看房的那天,听到消息说是女教师好像醒了,着实是命大!听到这个消息时,程珞心里的压抑倒是稍微轻了一些。
程珞之前见过好几次这女教师,都是在早晨她赶早班机出门的时候,或者加班深夜回家的时候碰到的。女教师总是穿得一丝不苟的,脸上没有妆,在小区里的灯光下都能看清楚她脸上有些比较深的皱纹,不像没到四十岁的样子。看起来蛮严厉的,她手里的包总是装满了试卷和作业本什么的,沉甸甸的。
程珞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这位女教师会杀人,因为她有点像自己小学时候的班主任,很严厉却极其负责,他们班成绩一直是最好的。上学时学生们最害怕班主任,毕业后无论过了多久却最是想念她。
那时候Scallet更倾向于小区里的另一种传言:小孩子受不了苛责的管教而想不开自杀。
“我小学时候的班主任是我舅妈,你知道吗,那中间好多年我都没登过我舅舅家的门,我连看到我舅舅都感觉很有压力,更别提一起生活了。如果我的班主任舅妈是我的妈,我也吓死了呢。”
可程珞也不愿意是这种。如果这样的话,对女教师的心理摧毁更甚于外界的指责,可能会毁掉一个人的精神。
中介比较给力,程珞又一心想快点搬离,所以仅五天的时间便敲定新的住处并搬了过去。好像空气都平静了很多。
大半年后的一天,程珞在书报亭前站了很久才离开。那天的报纸头条报道了之前女教师那件案子的真相:一个小偷跑到2号楼1单元201户的女教师家里偷东西,结果小男孩那时偷溜回家想趁大人不在拿点钱去游戏厅打游戏,正撞见小偷在自己家行窃,被小偷残忍勒死后吊在厕所,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程珞那天徒步回了家,走得有些饿,一到家衣服都没换,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拿一袋速冻饺子煮来吃。
冰箱里的冷气扑到脸上时,她打了个哆嗦,而后慢慢蹲在地上。Scallet的叔叔是片警,程珞搬去住之前打听过,那个小区或者说那个片区,从未有过失窃之类的案子。而且为什么单单是2号楼1单元201呢?
每当想起这个问题,程珞的脑子便是一阵混沌,总是有什么东西嗖地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用力攥紧了手指……
“好疼。”程珞吃痛地睁开眼,恍惚了好一阵才清醒。又是做梦。她轻轻揉了揉额头,下床先去看了看肉包,又走到窗前,拉开了一点窗帘,静静地看着窗外。
第二天一早,陆明川接了通电话又跟几个人见面聊了好久,才过来跟肉包和程珞说公司有点急事,本来打算带他们去香港的,只能过阵子了。
程珞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抬头却发现陆明川正在看着自己,许是因为背着灯光,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黑沉的样子。
程珞赶紧低头给肉包整理并不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