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胸口的疼痛终于再一次来袭。
沐莹雪挣扎着,周身皆是湿汗,她陷入了一场无比沉重的旧梦里。
古旧长廊的尽头,她面色娇柔,满脸的稚嫩,抬头望着面前的母亲。
“茵茵,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了,知道吗?哥哥将来可是要当将军的,你若是伤了他的手,他就当不了将军了。”
“可我不想让他当将军?”
“为什么呀?他要是当了大将军,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要是有一天,我和你阿爹不在了,也会有人护着你。”
“可阿爹出远门的时候,你总是怕他会死,我怕哥哥要是当了将军,我也会像阿娘一样难过。”
母亲蹲下身,将她抱在怀里,她永远记得母亲在昏黄的落日下,抚摸着她头发时的样子。
“莹雪。”
是哥哥在唤她,她转过头,却看不到人影。
接着,便是漫天的大雪。
宫门前的尸堆上,是父兄血肉模糊的面容。
血水从死人堆里淌出,在长街上四散蔓延,一直流到她的脚下,浸湿了她的一双锦鞋,接着攀附上她的裙摆,一直向上,直到染红她的衣襟。
“阿爹,哥哥,云起······”
她只感受到浓重的血腥味直往她的鼻腔里钻,忽然,身后传来水声,她转过头,利剑穿过寒风,准确无误地刺进她的心口。
她抬头,霍重山赫然站在眼前。
“是你。”
“是我。”
他一脚踩在父亲的头上,咧开嘴角一笑,血迹从他齿间流下。
“霍重山,你骗我,你还是在骗我。”
他仰着头狂笑,转过头又将利剑向前推了几寸,直到贯穿她的身子。
“下一个,就是你了。”
胸口有血水拥堵,她奋力地想要咳出来,但却无法移动分毫。
梦里,霍重山带来的恐惧逐渐扩散到她的四肢。
就在她以为一切将要结束之时,她见到霍重山的怀里,藏着一把短刃。
最后一刻,她用尽所有力气,抽出短刃,朝着霍重山的脖颈,狠狠刺了下去。
不过是同归于尽,霍重山,你也不过如此。
等沐莹雪再次抬头,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弟弟沐云起。
“姐姐,我不想死。”
只见他稚嫩的双眸里,尽是她熟悉的绝望。
啊······
沐莹雪放开手里的刀柄,弟弟便倒在血泊之中。
“云起,云起。”
她想伸手将弟弟拖出,蔓延而来的血水却越积越多,很快就将二人吞没。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霍重山拿着长剑,在雪中冷冷注视着他们。
“莹雪,莹雪,我······”
好像是霍重山,为什么还是他。
“霍重山,能不能放过我,我都已经死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
沐莹雪跪在血水中呐喊。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情根深种,不该喜欢上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了。”
憋闷在胸口的气,终于还是化成泪珠,滚落下来。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莹雪,我可以救你了,莹雪,别丢下我。”
忽然,有个声音牵动着她的心。
她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哭泣之声。
她微微睁开眼,男人背过身坐在床沿,双手抱着头,像是在哭。
会是为了她吗?
“我还有许多话没有跟你说,为什么不信我?”
男人似乎在呢喃,沐莹雪觉得这种场景,竟是如此之陌生。
“咳~”
她只觉得喉咙嘶哑难耐,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娘子。”
春兰惊喜地唤了一声,男人转过头,沐莹雪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莹雪,你终于醒了。”
她闭紧了双目,不愿看他。
胸前是被血水浸透的衣襟,原来她方才憋闷着一口气,差点没能挺过来。
春兰急得跳脚,却也只有哭。
幸而霍重山及时赶来,用一块人参吊住她的一口气,而后又命人将自己采来的草药煎熬出来,才敢给她用。
可她梦魇得太厉害,又有轻生赴死之念,怎么都喂不进去。
最后生生吐出一大口浓黑色的血水,彻底气绝。
霍重山征战沙场多少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唯独今日,他双唇发紫,面色惨白,见她吞咽不下药水的时候,甚至都亲自嘴对嘴喂过。
却都一无所用。
现在她醒过来了,可是看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只有绝望的恨意。
“御医呢,快叫进来。”
很快,一位老者躬身而来,瞧过之后,眉眼微抬,眼里闪着惊异之色。
“看来将军此去收获不小,娘子现下已然安稳,只是······”
“只是什么?”
霍重山低眉,引老者出了门。
他们在外间说着什么,沐莹雪心里的伤,却比从前更深。
“娘子,你终于醒过来了,将军快要急疯了。”
她不想听。
“将军上山寻来一株药,若非如此,娘子恐怕,恐怕熬不到现在。”
他去了山上?
她转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霍重山则在外间听着御医的话,面色由方才的惊喜之色,恢复到原来浓重阴郁的模样。
他侧过头,从门缝中看着病床上的人,全身的血液都变的冰凉。
“将军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剩下的,只能交给天命了。”
沐莹雪并不知道,霍重山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得到这一株草药。
更不会想到,此刻他的左腿已被猛兽所伤,而他的腰侧因撞到山崖,正鲜血淋漓,隐隐作痛。
“她不会有事的。”
他喃喃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或许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长风送御医出去,周围没有别人,腰间传来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扶了下腰。
就那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屋内的沐莹雪,还在不停地咳着血,像是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已经冒死救了她一命,为什么上天还是要夺走她?
长风从外看着,见他背过身子,用手扶着额,双肩不停地抖动。
许久之后,他才回转身子,进了屋。
沐莹雪听到他进来,闭目不言。
“下去吧,今夜我守在这里。”
春兰见到他腿上的血迹,心里一惊,低声回答道:“可是将军,你身上还有伤。”
“无碍,你们下去吧。”
他坐在床沿,握着她冰冷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棵稻草。
可明明,快死的那个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