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过后,长风回到听竹阁,霍重山满脸凝重。
“你是说,她也去了?”
“不错,属下亲眼见到,沐娘子差点就动手了。”
霍重山眉头一皱,心里陡然生起一股难言的苦闷。
“没伤到吧?”
长风伸伸手,看看自己的手臂。
“就一个丫鬟,我一箭就放倒了,将军不必担心。”
“我是说莹雪。”
长风哑然失笑。
“没有,绝对没有,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
不知为何,霍重山想起了一件旧事。
那时他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去沐府这样的高门,心里总是惴惴。
行止间难免卑恭些。
那些丫鬟们不大将他放在眼里。
有一回他着急如厕,家丁们都忙着手里的事,根本无暇管他。
他一着急,自己闷头寻去。
不小心去了下人们住的地方,等他如厕出来,忽然听到沐莹雪的声音,故而好奇探头去望。
却见她双手插着腰,站在阶上,教训府中之人。
“你们是我沐家的人,代表的也是我沐家的脸面。
赵妈妈,你这姑娘便带回去吧,想攀上高枝,原也没什么错。
可她光天化日之下,将宋公子引去屋内,是否太过分了些。
幸而宋公子有心胸,没在意这些。
这要是被外人知晓,这丫头一辈子的名声也就毁了。
你说,是也不是?”
底下的老嬷嬷连连告罪,低头认罚。
她如此深明世理,刚正有度。
为何进了霍家的门,忽然就变得曲意逢迎了呢?
莫非,她知道什么?
想到这个,霍重山心里一阵发颤。
绿倚轩内,沐莹雪刚刚躺下,就听到院门被人打开。
她警觉地从床上爬起,握紧刀柄,躲在门后。
方才那两箭,已经足够让她胆寒。
何香说霍夫人对她已动了心思,保不准真的会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做掉她。
脚步声很轻,在屋外磨蹭了一会儿,才缓缓推开房门。
黑影刚探出一只脚,沐莹雪冲过去,闭着眼睛,扬手就要刺下。
可手却在半空被人截住了。
“莹雪,是我。”
霍重山惊讶地唤了一声,沐莹雪脸色苍白,挣脱出他的手,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才松下一口气。
“原来是你。”
霍重山不愿点灯,沐莹雪不允,还是把床头那支燃起来了。
方才的惊惧并未完全退散,剪烛花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低着头,烛光落在眼睛里,亮亮的。
颌骨在火光的照应下,变得更加圆柔。
霍重山恨不得抱紧她啃咬一口。
说动手就动手,腰身被人扣住,往后一拉,沐莹雪便入了男人的怀。
“一定是这几日院内的凹糟事惊扰到你了,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大手抚着她一侧的耳廓,深埋进脖颈的温热直挠人心。
“将军,我身子不适,今日不便······”
“不怕不怕,我不伤你。”
话虽这样说,落下来的唇却逐渐火热。
越来越粗重的鼻息让人惊慌,她只觉得浑身僵硬,双肩轻颤。
“我有话想问你。”
她尝试推开,刚侧过身,却是给了他更多机会。
“长夜漫漫,你可与我慢慢说,不着急。”
说话断断续续,游走在身上的双手,似乎能摄人心魄。
沐莹雪有点慌了,低头那一瞬,她见到霍重山满眼灼热,双耳发红。
若再任由他如此,怕是真的会出事。
“将军,将军······”
双手刚要用力,却被反扣在身后。
“别,莹雪,别拒绝我,求你。”
滚烫的气息扑在脸上,他低声哀求,靠得越来越近,终于攀上了她的唇。
她越是挣扎,禁锢她的手就越用力,似乎是在无形中鼓励了他。
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霍重山,有人要杀我。”
沐莹雪惊叫一声,男人才顿了一下。
“谁要动你,我便除了他。”
还不等沐莹雪再开口,双唇又被人堵上了。
她避无可避,不明白今日的霍重山为何变得如此强硬。
激烈的拥吻过后,她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急忙问道:“倘若那人是大夫人呢?”
霍重山一怔,终于缓缓放开了她。
“你说什么?”
沐莹雪急忙收拢好衣襟,退后几步,定了定神,才在另一边的床沿坐下。
“那日二公子遇刺,凶手不是将军的人,对吗?”
见她双眸泛光,才透出几分真意。
“那也不一定是我娘的意思。”
“何香死了,将军可知道?”
霍重山抬了抬眉,眼睛都不眨一下:“是吗?”
“我去找她问春兰的死,她却说夫人有心要我的命,有人放暗箭杀了她。”
“何人?”
沐莹雪摇头,却在小心观察他的神色。
“你是我的人,我娘不可能动你。
况且,实忠再怎么上不得台面,也是我霍家的人,我娘断断不可能会让人杀他。”
“那将军觉得,那天的人会是谁?”
霍重山心里忽而生出一丝警觉,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绕进去了。
沐莹雪说这么多,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谁在暗中帮她。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过小瞧她了。
一个高门贵女,怎会甘愿一辈子窝在这一方小院。
刹那之间,他有种错觉,觉得她似乎马上就要飞走了。
“莹雪,你不喜欢这里?”
她眼眸忽然垂落到地上,哪怕只有一瞬,还是被他抓到了。
“我无处可去,将军留我在此,已是恩义,我······”
“够了。”
霍重山忽然抬手制止了她。
不知为何,他只觉心口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周身的血液开始变冷,心里原本尚存的那方净土,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顷刻间摧毁。
“沐莹雪,沐莹雪······”
他不忍跟她生气,可他找不到摆脱这种无措的办法。
从前种种,是否是他自己想得太过理所当然。
他在危难时救了她一命,便认定甚至是要求她必须献身于自己。
他仿佛忘记问她愿不愿意。
可她方才所言所行,似乎正在回答这一切。
她不愿让他触碰,不愿过问他的任何事。
她还曾劝他要多照顾大娘子。
她宁肯自己冒险出门,也不愿借他的手。
她对所有人都怀疑,才会拐弯抹角问他当日的凶手。
她也知道,那天将她救出虎口的,并不是他。
空气骤冷下来,沐莹雪竟不敢再抬头。
只能看着地面,等到人影忽从微弱的火光中隐去,陷入黑暗,再溶于清凉的月色之中。
他甚至回头关上了房门,将夜间的寒凉挡在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