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眼角刚擦了药。”
他眼上缠着那老者送的那条长带,却也能看清楚大概。
他见到乔二姐换上了粗布麻衣,头发胡乱地盘在脑后,又编成一条长辫,自然地从身前垂下。
脸颊两侧的碎发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双眼布满憔悴,只有看向他的时候,才透出一点亮光。
“没想到你穿成这样也挺好看的。”
他们在军营里,每日都是灰头土脸,乔二姐性子本就飒爽,和大家玩在一起,也从不扭捏,在此之前,祁唯安也一直都拿她当军营里的兄弟,忽然见她这样,竟有些不习惯。
乔二姐顿了一下, 却笑道:
“还能跟我贫嘴,看来你这伤是好得差不多了,有本事坐起来跟我说话。”
她一挑眉,祁唯安咬牙切齿,挣扎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能起身。
“行了,别折腾了。”
他这几日浑浑噩噩,昨日夜里不知为何,忽然生起热来。
他们停在一处湖边,乔二姐不知给他擦了多少遍身子,直到天明时分,才见他沉沉睡去。
可睡得也并不安稳。
天气太热,长久躺下会生起褥疮,她勉力用自己的肩膀将他扶起,让他在窗前坐了下来。阳光洒在湖面上,微风袭来,眼前的帘布轻轻拂动。
二人长久无话,就这样静静看着。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乔二姐说得很平淡,双手扶着他的胳膊,温热的气息从指尖传递给他。
“虽然伤到心脉,但也并非无药可医,只要伤口能尽快愈合,我必会早日将你送回皇城。”
祁唯安转过头,仔细看着女子清亮的双眸,神色平静得令人心安。
可他说不出什么话,若只说谢谢,实在太轻了。
“怎么?听到这话,感动不?”
祁唯安笑笑。
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只能先把话吞回肚子里。
“说来那日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伤得这样重,你可知道那些人是谁?”
他摇摇头,不停地喘息着,心口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
“好了,别激动,我暂且不问了,等以后知道是谁,我帮你讨回公道。”
乔二姐习惯了罩着别人,祁唯安如此羸弱,她竟觉得有些心疼。
祁唯安浑身无力,连头都撑不住,乔二姐坐直,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
“怎么样,还是姐姐靠得住吧。”
她性子直爽,对相熟之人,从无防备,祁唯安刚进军营,哪里都需要人照顾,要是不小心惹她生气,她会抱起双臂,抬起下巴,打趣道:“叫几声姐姐来听听。”
虽然担心祁唯安的伤势,心急如焚,嘴里长了好几个水泡,但她也做不来那温柔甜美的模样。
祁唯安觉得有些不妥,可几日来也只吃过几碗米粥,身上实在没有力气。
见其似乎想要挣扎,乔二姐含笑:“放心吧,这里又没有旁人,不会有人知道你祁三公子如此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还不是怕你吃亏。”
祁唯安嘴硬,下一秒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后背传来透心凉的寒意,全身的力气开始一点点消散。
“祁公子不觉得这话太大言不惭了吗?
就你这样,我只用一个手指头就能给你打趴下,你忘记那日比武······”
话还未落地,祁唯安的手垂落下来,落入她的掌心。
心口忽然一滞,眼睛都忘了眨,她侧过头,肩上的人早已紧闭双目,没了生气。
她颤抖着手,屏住呼吸,探了探他的鼻尖,温热的气息还在。
“祁唯安,你可真能吓人。”
她嘟囔了一句,遥望着那滩平静的湖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柔波四起,不知拂动了谁的心。
她忽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留恋。
马夫见时辰差不多,准备离开,却被她拦住,吩咐隔日再启程。
······
康王府内,一众丫鬟送来一堆各色花衣裳,送到沐莹雪面前。
沐莹雪却返身回屋,将她们挡在屋外。
“我都说 了不要。”
“可这是王爷叫我们送进来的,说娘子能用得到。”
“我不要,你回去告诉他,再这样,我就算是死,也不答应他的条件。”
她知道一旦默认了他的要求,便是默认了他高位者的身份,往后她便更没有与他交易的资格了。
芷兮乖巧地立在一侧,和从前一个样。
沐莹雪怎么也没想到,李承泽所说的筹码,居然是让她必须留在王府。
不过这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至少她不用再害怕霍重山会找过来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霍重山,正坐在她住过的那间简易小屋,抚着她的被子,满脸惆怅。
“看来已经走了,属下听说,祁唯安并没有随大军一同回来,说不定她担心,出城去寻······”
霍重山坐在床沿,缓缓低头,伸手捂住面容。
长风有些后悔自己说出去的话。
转念一想,又有一丝庆幸,原来她也怕死,那日也算没有白折腾。
霍重山只觉得胸口像是有块大石,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挪动不了分毫。
她竟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她明明说过恨他的。
他还没死,她应该再来找他报仇才对,为何就这样走了呢?
心里的空洞越来越深,他像是陷落在黑暗之中,整颗心都悬在那里,见不到一丝光亮。
······
屋外的人都走散了,芷兮才凑过来。
“娘子,如果不喜欢这里,今夜我便带你走吧。”
她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样子,但沐莹雪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不了,来都来了,就在这里住几日吧。”
“可他让娘子做的事,娘子有把握吗?”
沐莹雪摇头。
她甚至都不知道时兰舒和李承泽的关系,如何能负得了这责。
只怕此时的李承泽已经想好要如何利用她,将她关在这里,也只是等待时机罢了。
忽然,一股大力,将房门猛然推开。
沐莹雪吓了一跳,刚要发火,抬眼一瞧,立马顿在原地。
“果然是你。”
她从未见过时兰舒那么横眉冷对的模样,显然是带着怒气来的。
“先生,你怎会在此?”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沐莹雪一怔,他那么不愿结交权贵,如今既能主动来王府,就说明已经动了心思。
虽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但李承泽那么在乎他和乔家往来的事情,想必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本来不用卷进来的,可弟弟的事,她无法放下。
“那件事,是你告诉他的,对吗?”
时兰舒暴怒,额上青筋暴起,她来不及躲,就被逼得乖乖坐回木凳上。
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