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沐莹雪想找雨雁上街走走,可谁知雨雁来无影去无踪,怎么都找不到。
祁唯安回了祁家,京墨也跟着去了。
乔二姐跟她道别后,也回了家。
宅院里没有别的丫鬟,厨娘们到了时辰,也从不在府里留夜。
有两个当值的小厮在四处点灯笼,除此以外,偌大的宅院里,死气沉沉,什么都没有。
看来这祁唯安只是学会了左右逢源,看起来像是一滴水落入大海一样,很快能融入人群里,可孤冷的本性依旧如此。
她继续往前走,绕过前厅,屋内的灯烛照得人心里一暖,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见祁唯安披头散发举杯不尽,似乎是有心事。
她刚想进去,京墨在旁垂泪,上去就要拿走酒杯。
“公子,你就别喝了。”
“不,你让我喝,我难受。”
他双眼迷离,显然已经喝了多时了。
“我就是想不通,她明明可以走,为什么还要搅进来。
她所念之人,明明不是他,可却为了我,受了那么多委屈。
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全是为了我······”
沐莹雪听着,心里乱成一团。
被霍重山伤成那样,他都能一声不吭,如今沈琉璃出了事,他却如此痛心疾首,恨不得以身代之。
或许一个人能做到如此感同身受,生出此等怜爱之心,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想来她和霍重山,从来没有为彼此这般疯闹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霍重山那样的人,太过深沉厚重,他的感情也是如此。
念头一闪而过,沐莹雪狠狠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霍重山身边已经有了别的人,她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不过,他的女人却不完全是他的,因为这里面还有个男人,说沈琉璃留下来受此折磨,完全是为了他。
阿这······的确有点乱。
之前她已经让霍重山误会了一次,若是再来一回,祁唯安这脑袋,恐怕是不保了。
她悄无声息离开,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的祁唯安依旧饮醉。
“你说,她要是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了,现在是不是还能活着。
归根结底,终究是我害死了她。”
“公子,别太伤心了,今日是瑶娘子的忌日,都说今日亡魂可回世间探访,她要是见你如此,九泉之下,也难以心安的。”
祁唯安身子软得不像样子,抬起头来都很艰难。
“你说她要是再自私一点多好······”
“瑶娘子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公子还是别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当时你也还小,怎会知道这些。”
话虽如此,可这么多年,祁唯安不曾有一日真正安心过。
他想知道当初的一切,想知道她为何会去而复返,甘愿舍命卷入其中。
良久,他仰躺在榻上,酒杯坠了地,一滴泪从眼角滑过。
嘴里喃喃发出一丝声响:“娘······”
多年之前,祁老侯爷从梁国边境寻来一个女子。
据说她本是南浦山林里的一只凤凰,却被当地的知县折了羽翼,关进笼子里送给了巡视的祁老侯爷。
老侯爷那时还是小侯爷,因为久在皇城,见惯了乖巧懂事,柔若无骨的莺莺燕燕,忽然遇上个色彩斑斓,灵光乍现的女子,一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所为何事,白白浪费两日光阴,追着那只凤凰满城跑。
等到回过神来,凤凰也知道自己逃不掉,便提出条件,若他能保一人性命,她便一生追随,绝无二心。
小侯爷当即满口答应,第二日便从监狱里捞了那人出来。
见到她冲着那人含泪微笑,那人又挣扎多时,差点赴死,他才明白这凤凰的爪牙,怕是要比城府深厚的后宫女子都锋利的多。
周围也有人说,何不就此将其磨成一把利刃,安置在后宫,岂不是可以少奋斗许多年。
小侯爷左右思量,连回皇城的船都误了,却还是心有不忍,最终留下她,觉得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更稳妥。
凤凰久在山林,没见过皇城的繁华,也不知道深居后宅之人,该多小心翼翼。
方才来此,便得罪不少人。
好在小侯爷心里念着她,将她安排在一角的侧院,常居于此。
才几年的时光,凤凰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羽翼,安然窝在笼子里,穿红戴绿,侍奉夫君,直到有一日,她惊觉自己不小心怀了孕,才狠狠闹过一次,差点将自己淹死。
小侯爷多年来的疑心终于得到解释。
她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自保,而非因为情爱。
尽管这么多年,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过那人的模样。
她自知无处可逃,便不打算留下子嗣,从一开始就在悄悄避孕。
她从小就是用惯了毒的,却还是没能阻止造物主的戏谑。
小侯爷深受打击,自尊心被人在地上摩擦,他也没能下狠心杀了她。
他只说:“留下孩子,我就放你走。”
凤凰渴望天空,也实难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
孩子出生,她便取了唯安的名字,说是唯愿他安康。
可小侯爷看着密报上的“夜安”两字,掀翻茶桌,差点杀了侍奉的婢女。
他提着剑冲进侧院,见到女子抱着孩子坐在灯烛的光晕里,嘴角含笑,满目柔情,终究心软,丢了刀进去,身上的冷意却冲散了她脸上少见的温柔。
“孩子还小,我想你也舍不得,为了孩子,多留些时日吧。”
他以为她会怪自己言而无信,她却看着怀里的婴儿,轻轻说了句:“好。”
“瑶瑶,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就可怜可怜我,留下来,好吗?”
她双眸含着泪,却不开口。
“那个夜安,他不配你这样。”
他不忍细说,欲言又止。
“这是我的事,与他无关,你答应会放过我的,倘若你心里有我,怎会不知我为何到此,强留下去,不过是像棵古树般枯死在这宅院里。”
“你知不知道他······”
他恼怒不已,起身怒吼,惊扰到了孩子,又柔下声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护着你,从没让你受一丝伤害,难道就不值得你回头看一次。”
“我对你百般示好,不过是为了自保,这种结局,你不是从一开始就能想到吗?况且你也不止我一个女人,何必呢。”
凤凰留了几年,欲走之时,襁褓里的孩子早就学会读书写字,已经懂事。
小人拉扯着她的衣衫,失声痛哭。
她明明说好只是去找侯爷,往日这时候,他从来不会哭,可那日,似乎颇有预兆般的,他哭得一塌糊涂。
凤凰还是飞走了。
那个小孩儿的梦里,也只有她离开时的一抹背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