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山远远见到那抹熟悉的紫,一颗心无端地揪起来。
他的确在等人出现,却并非眼前这一个。
他走下来,看着她瘦弱的肩膀,苍白的唇角微微发颤,双眸早就盈满泪水。她发髻松散,只是简单挽了上去,似乎是刚从病床上爬起来。风吹起她的发丝,覆在她半侧脸颊上,衬的她的脸色更加惨白。
“你······”
他刚要开口,沈琉璃却扬手就是一巴掌。
条件反射般的,他转过头怒目而视,可是见到那双碧波,终究无法生气。
“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就这样走了,是吗?”
沐莹雪看着远处的一双人影,终于麻木到没了表情。
“咱们回去吧。”
雨雁小心试探,拉了拉她衣袖,沐莹雪却像个木头人一样,还要往前走。
雨雁一着急,拉住她的臂弯。
“我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她说的很平淡,没有夹杂任何感情。
“霍重山,你杀掉我的孩子,就是知道会有这一天,对吗?
你早就计划好要什么时候丢掉我,是吗?”
沈琉璃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不是够体面,也无暇顾及霍重山惊讶的眼神,她只知道在见到和离书的那一刻起,心里念着的,做梦梦到的,都成了霍重山,原先积攒的那些恨意,竟然瞬间消散如空。
她以为自己是恨他的,恨他为了一个不要他的女人,杀掉她无辜的孩子。
恨他像丢开一个宠物一样,轻而易举将她弃之不顾。
她以为只要离开他,就不会伤心,不会难过,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可是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他,她仿佛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心血滋养执念生长。从前是一心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如今到了霍家,遇见了霍重山,这份执念已然在暗中悄悄被代替。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可这一份执念来得比从前更加迅猛,更加猝不及防,也更加危险。
如今它已悄悄长大,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支配她。
如若割舍它,如同割舍掉霍重山,她又该凭借什么存活下去。
当她听说他丢了官,一无所有,将被贬去老家时,心里竟然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或许,这和离书,并非完全是他所愿,或许他还有什么话没说。
她顾不得礼义廉耻,她只知道,他要是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她来不及打点行囊,来不及和哥哥作别,光着脚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最喜欢的紫衣,不顾行人指点,不顾大家风范,一路奔跑而来。
她想快点见到他,她想问一问,他是不是害怕拖累她,才会想跟她和离,他是不是,也没有那么讨厌她。
“琉璃,回去吧,你不该来找我。”
生平第一次,有人会这么不计前嫌,如此放低姿态,只为他而来。
可是,他从未疼惜过她,一次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分明是憔悴的不堪样子,眼底猩红,双眸红肿,往日鲜红的唇色,已无一丝生气。
来不及多说,沈琉璃再也忍不住心底涌起的悲凉之意,向前一步,投入他的怀里。
“霍重山,你带我走吧,无论去哪儿,我都随着你,如果你不要孩子,我们就不要了。你别丢下我,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这一刻,她和他的心,离的那样近。
沈靖轩见妹妹不在,问过之后一路尾随而来,见到这一幕,心里潮湿一片。
他竟不知,他那可怜的妹妹,受了那么多伤,竟还是如此义无反顾,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琉璃,你醒一醒,我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知道的,我心里······”
沈琉璃伸手捂住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你,一直以来,我也只能有这一样,不是吗?
哪怕······哪怕你不愿与我亲近,我只要远远看着你就好······”
她哽咽到说不下去,却还是倔强地仰着头。
“你知道的,我能弹琴能作画,还有不错的绣工。
我少时也干过不少粗活,乡下人能干的我也能干······”
“琉璃,琉璃······”
霍重山从不知道,她竟是如此痴心的姑娘,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要她,也不能要她。这一路上的妖魔鬼怪,怕是要比从前遇到的所有都要多。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又有多少人恨不得我现在就死,留在这里,有沈靖轩在,你一辈子无忧,你知道的,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了,如果将她留在身边,既给不了真心,又会践踏她的身体,他不忍再伤她。
“我都这样求你了,你也不肯吗?”
“对不起。”生平第一次,他说出这句话。
心里翻起的巨浪,就这样被他吞没在无边的暗色里,沈琉璃没想到,自己如此孤注一掷,竟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霍重山,我有时候真想扒开你的皮囊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说完这话她又觉得可笑,他的心不在她这里,他说了的。
她脸上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他竟觉的有些手足无措,竟然有种想安慰她的冲动,他觉得自己一定疯了。
他赶忙回转身子,往回走了几步,将她留在身后。
又觉得不放心,正要吩咐人将她送回沈家。
身后却传来她嗤笑的声音。
他以为听错了,缓缓转过头,她手里拿着一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霍重山,我再问你一遍,你带不带我走?”
胸口跳得乱了节拍,这种场景,竟如此熟悉。
只不过一个是求他放过,一个是逼他别放手。
他看着她,犹如看着当初的自己。
那么无力,那么绝望。
她的刀尖已经逼近颈项,他见到鲜血从白皙的皮肤上滑落,这样的白与红,与她身上的紫,以及飘扬在风中的柔发,美的那样夺目。
沈靖轩早已跑到不远处,想制止妹妹。
可有人早已快他一步,霍重山终究不忍,三步并作两步,赶忙上前拿去她手上的刀,环抱住她,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
沈琉璃望着他指节上的扳指,知道自己赌对了。
“真傻。”
他说她,也在说自己。
“既然这么害怕,为何要逼自己?”
她团在他的臂弯里,冰凉的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
她终究比他幸运那么一点。
他扶着她走了几步,才发现她踉踉跄跄,差一点就跌了。
低头一看,她竟是光着脚丫子。忽然,心里微动,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随后便将她打横抱起,刚一转身,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呆立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那样突兀,那样了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