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漓赶到舀谷时,尤栖正守站在棺材旁,门槛近在咫尺,可她却抬不起双脚,艰涩的喉咙,甚至连音节都难以吐露,“师,师尊……”
谷中弟子全哭作一团,大多数都撕心裂肺,根本顾不及来人是谁,只是望着棺材里苍老白发,似乎皱纹爬满的一脸,带着并不安详地躺着的尊者。
一仙侍注意到,投去狠恶的目光,幻剑一把握住,叶漓感受到抵在脖颈的冰凉,咧出血痕的刺痛也随之而来。
她不明所以,泛红的双眸却紧紧盯向他身后的哀丧。
拿剑的仙侍不顾其余人劝阻,质问道:“戊瑀呢?你这个妖女还敢来!你们还要惺惺作态多久?我就说你们这些时日为何来得如此频繁,原来是早有预谋,串通一气就等着趁我们措手不及杀了师尊!”
叶漓沉浸在悲痛中,却被这么莫名其妙一问,一把推开刃尖,“你什么意思?师尊的死和戊瑀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仙侍欲冲上前,却被其他仙侍抱住,他全然不顾礼数,一下便挣开手臂上的阻碍。
好几个跌倒地上,刚爬起来便被他指着剑,没能往前,只能摆手劝说,“师尊尸骨未寒,你就别再添乱了!其中缘由,实在也怨不得仙尊呐!”
那仙侍剑柄握得紧抖,“怨不得?哼,我呸!你们这些胆小如鼠之辈,不就是怕她南瑶背后有仙帝撑腰吗?我告诉你们,你们不敢得罪的人,就由我来教训!今日,我就要让她清楚,她究竟是个怎样的祸害!”
说着,他把剑朝‘妖女’指去,“你可知道,你们那日离去之后,戊瑀往返谷中,急匆匆便直向师尊常旧歇息的竹音阁,说是有事与师尊商议,让我谴走了其他弟子和仙侍,我原以为,他是不舍得少看一眼师尊的面目,可才吩咐下去,门里就响起争执的声音,我立即开门进去,可竟然看到……”
血腥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他难以自拔地哽咽,“看到戊瑀对师尊数着四十八道剑砍数!这个畜牲!他好像,好像还意犹未尽……我去阻止,还被他一掌拍飞,而且,他还想杀我灭口,若不是尤栖和其他仙侍及时赶来,我怕是也要死在他的刀下!”
舀谷,独立于三界八荒从不与外界相争,这也是素原临时建造而仙帝默许的初衷,师尊收纳关门的弟子,皆品性良善,从不撒谎。
叶漓相信他们口中所言不假,可她也相信伴身的夫君,绝不是他们口中的‘畜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至少,他们看到的画面,只不过是戊瑀想给他们看到的。
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看到的那个人,许是凶手用来迷惑真相所以假扮的!
叶漓坚定摇头,“不可能!戊瑀一定是有苦衷的,我和他朝夕相处多年难道不清楚他的为人吗?明明是我们一起在查玉盒的主人……”思及此,她继续说:“对!他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匆忙赶回来的……”
“住口!”仙侍怒吼,“你若再提他敬爱师尊的恶心之词,即便你是仙尊我也对你不客气!师尊身上有四十八道伤口,就是拜他所赐!”
提起这位满面慈爱的老者,仅剩一口气吊着睁眼,还要忍受残忍的酷刑般折磨,其余仙侍不再阻拦慷慨激昂的人,为不公平遭遇诉冤。
纷纷沉默,哭声渐渐充耳涨起,“呜呜呜……仙尊看不到,是因为我们不忍心替他换去了衣裳!”
另有声音指向尤栖,“您若不信,大可问问一同看见当时也在场的尤栖,他被伤得最重,今日一早才醒来,对着师尊不言不语的,”
叶漓可以选择坚持自己,可戊瑀曾与她说话,尤栖是除了师尊和他,在谷中唯一一个可以拿性命担保的为人。
所以当她正欲反驳之际,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的人,向她投来失望而悲愤的眸光。
叶漓感觉到心脏抽痛时,身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她猛地扑向地板,拽住尤栖的胳膊,眼圈彤红得像血液涌入泪花。
她揪住尤栖的衣领,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来告诉我真相,戊瑀说过,我可以信你,所以他说的只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罢了,对不对?”
尤栖哭丧着脸,扯到疼痛表现在脸上,叶漓微愣一下,撇开停留他伤口上的视线,“你不妨想想,为何那日我们一离开舀谷,师尊就出了事,而且……”
“而且戊瑀若真要杀师尊,为何非要光明正大返回,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巴不得别人知道,他就是凶手吗?他才没那么蠢,贼喊捉贼,谁会干这般愚蠢之事?”
尤栖再也忍不住,他抓住叶漓的手,把人直接带到身前,扒开素原胸前的衣裳,露出伤痕累累。
正如那仙侍所说,四十八道鞭笞,人逝血迹却还未干涸,异常醒目地印在皮肉上,那糜烂的皮肤,被风吹过,还在翻飞着掀开又盖上。
已经干瘪,瘦骨嶙峋的身躯,奄奄一息之际,还要承受与世间不完整的告别。
此时,并未施用一点法力,叶漓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掌冲去推撞向尤栖,尤栖只是任由泪水冲刷面目,像丢了魂一样,被其他仙侍抱住。
叶漓颤抖的手,一点一点靠近,去探向那刺入心脏之痛的伤痕,她并未用尽全力施法,可指尖一触碰,便知道,那真真切切,来自熟悉之人的功法,并夹杂多年相伴,化成灰也认得出的茶香味,萦绕在呼吸,送入敏锐的鼻息……
她喃喃低语,“不,不,这不是真的……”
“这……”
突然,她拉住师尊冰冷的手掌,就要把人带坐起来,“师尊,师尊你快起来!戊瑀等着你来解释呢!他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你不能睡啊,你若不醒了我该怎么办……啊……你快起来!”
“滚!你快给我滚!”持剑的仙侍握住剑柄,刺中她的手臂,“事到如今,你这妖女竟然还袒护他!你再不走,就休怪我藐视仙帝,与他的溺宠之将决一死战!”
尤栖一掌劈开,挡在叶漓身前,“你干什么?你疯了吗?若仙帝治罪连累舀谷,师尊该由谁来相送?”
见人被劝住,他余光瞥见桌上的纸张,又从床榻下抓到玉盒,一同塞到她手上,“仙尊!师尊已经走了!他已经吃了很多苦,你不能让他死不瞑目,这是我唯一能让你带走的东西,你快走,务必找到师兄问个清楚!”
不等叶漓看着突然出现在手中的东西,尤栖推开她的身子,“走啊!再不走,你若与他们大动干戈,就有理也说不清了!”
“尤栖!你不能让这妖女跑了,她若真和戊瑀勾结,那我们该如何面对师尊?”
“抓住她!抓住这个妖女,抓不到的就都给我自裁留住她!”
很快,其他仙侍围了上来,却被尤栖通通挥开,可人太多,他双手死死挡住,鲜血瞬间从指缝流淌,滴落满地。
叶漓将玉盒和纸张塞入胸前衣兜,一个闪身,便冲出了竹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