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灿灿回沈宅后,也没来得及换衣服,她窝在沙发中细细地看着协议书上的每个字。
内容冠冕堂皇,大致意思却简介明了。
其实齐灿灿心里知道,即使她得到了这些股份也没有半点作用。唐氏财团的董事会她融不进去,也没人会同意她有任何发言权。她的地位是架空的,至多年底可以分到一笔数目庞大的钱财。
但若这些股份分给唐家其他人,就不是一码事了。
她看得很认真,沈思勋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她根本不知道。
齐灿灿无意抬眸,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她暗自将协议书收了起来,可沈思勋依旧一动不动,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看她身上的外套。
杨昕也够可以,大夏天身上还套着件薄西装,方才还没感觉,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的脑门上冒出一大片汗。
她略微有些局促,毕竟里面的衣服被扯得凌乱。
就在齐灿灿想以什么理由糊弄他的时候,沈思勋忽地自己转过了身。
他口气并不是很好,低低地说了声。
“把衣服换了吧,你出汗了。”
齐灿灿抿了抿唇,速度极快地把身上的衣物全数脱光,纽成团堆在了一起,而后随后扯了件睡裙穿上。
“好了。”
她尽量保持着平静,深怕沈思勋看出端倪。
沈思勋回头,眉心没有舒展反而拧得更深,他抬指虚指了一下齐灿灿的胸口。
“穿反了。”
齐灿灿下意识地看向睡裙,其实这种衣服也没什么正反好分,圆领、无袖、清一色。
他们对视了许久,沈思勋幽幽地开口。
“灿灿,你什么时候学会瞒我了?”
话落齐灿灿身子一僵,他们从未坦诚相对,何来欺瞒一说。
“你见谁了?”
“唐董啊,你当时也在场,都听见了不是吗,你也同意我去了。”
齐灿灿的解释苍白且毫无信服力,沈思勋当然无动于衷。
“他回来了,对吗?”
沈思勋声音看似毫无波澜,却带着丝极为不明显地失望。
齐灿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回国很久了,他本就不喜我,如今唐董入狱,他更不待见我了。”
她说得是事实,先前唐纪衍看她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她撕了。
沈思勋忽地低笑了一声,轻轻地摇了摇脑袋。
“灿灿,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齐灿灿一顿,而后有些恼怒地反驳道。
“不是唐纪修!这个外套也不是他的!是唐董的特助,杨……”
她还未说完,沈思勋就比了个嘘禁的手势。
“我可没听说过唐董身边有男特助。”
齐灿灿哑言,的确,为了隐藏自己的性取向,唐景云的秘书与助理全是女性。杨昕的身份又特殊,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短暂的沉默后,齐灿灿也冷下了语气。
“这是我的私事,你不用管太多。”
可沈思勋像是没听见般,继续着方才的话题,他对某些事情执着到令人发指。
“是因为孩子吗?因为你生下了唐纪修的孩子,所以你更离不开他了?”
此时此刻,齐灿灿听出了沈思勋口吻中的笃定。
“孩子就是唐纪修的,他不敢做亲子鉴定,但我知道。”
他连问都没问,直接戳破了这层纱。
齐灿灿只觉得脚趾间窜上了一股冷气,浑身的皮肉都开始疼痛。
“我说了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提,你也不用一遍遍提醒我。”
不甜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扎得很深,不至于致命,但每每戳碰到都是钻心的痛楚。
“所以你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还妄想有朝一日回到他的身边吗?灿灿,天真也要有个度,他结婚了,你也嫁人了,你不清楚?”
对于这样咄咄相逼的沈思勋,齐灿灿觉得特别好笑。
她懒得再多费口舌,垂下了眸,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我困了。”
闻言沈思勋深深地望了齐灿灿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踏出房间的门,沈思勋便开始后悔了,他不该说出口,但终是忍不住,只要想到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个唐纪修,他的胸口就闷得难受。
他们不欢而散,连续数天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沈思勋也没再来过这个房间,齐灿灿并不是十分介意,强颜欢笑不如自己一人来得轻松自在。
*
自从财务部团建回来后,财务主任对齐灿灿的态度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将沈氏集团的流水账单全数交予了齐灿灿,还特别细心地指导她。
偶尔午餐回来,还会顺瓶牛奶给他。
看着满屏的数字,齐灿灿脑袋巨疼,她从小到大学得最差的一门科目就是数学。
有的时候也许要对上十来遍才能算清。
揉着发酸的双眼,她看了看时间,部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本打算泡杯茶提提神,手机便响了。
“小姑,我在你公司楼下,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唐清明很少约她,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想着吃完饭回来继续做账,齐灿灿索性没有关电脑,只锁了下屏。
见到唐清明,齐灿灿微微一愣。
他成熟了不少,也许是衣着的关系,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特别精神干练。
唐清明极为自然地环住了齐灿灿的手臂,笑说。
“小姑,我今天发工资了,想吃什么?”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齐灿灿略微有些不自在,自从法庭一别,她对唐家人就有了说不出的抗拒,即使是唐清明。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望着唐清明略微失望的眸,淡淡地说道。
“我还有工作没忙完,就在附近吃吧。”
沈氏集团坐落于市中心,位置极好,餐饮业也很发达,但唐清明偏偏选了一个十分高档的饭店。
齐灿灿原本想在大厅用餐,人多,也没那么尴尬。
唐清明却执意订了间包厢,环境不错,隔音效果也很好。
他们默不作声地吃着饭,期间基本没有交流。
唐清明吃到半饱,忽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缓缓抬眸,语气略微沉重。
“小姑,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回唐宅了?”
齐灿灿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快冷了的汤,十指微微收紧。
“那里不是我的家了。”
唐清明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他欲言又止,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齐灿灿正欲打破这份沉静,包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地推开了。
刘慧茹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
她顺其自然地坐到唐清明身边的位置上,将包放在了桌面上。
“吃完了?”
唐清明将脑袋埋得极低,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刘慧茹端起唐清明的水杯,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吼,也不废话,直接道情了过来的目的。
“灿灿,听说父亲给了你百分之六的股份,是吗。”
齐灿灿压抑着眼中的寒意,瞥了一眼唐清明,而后才将目光落在刘慧茹身上。
“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刘慧茹笑着点了点头,趾高气昂地摊出了手心。
“那股份不属于你,你若有点自知,交出来。”
齐灿灿极为不屑地低笑了一声,这夫妻两连姿势都一模一样。
“你想要,可以直接找唐董要。”
她很明显地拒绝。
“哼,我不知道你用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父亲,他现在病危,神志不清。不过我提醒你,你拿走唐家的这些,你终是得一子不剩地吐出来。”
好笑,她吐出来,唐家未必能善待她。
“即使我放弃这份股份,你以为我就会划到你的名下吗?”
刘慧茹顿时沉下了脸,她眯紧了眸,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角。
“我不需要你划到我的名下,清明这些年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最明白。作为他曾经的小姑,你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听着刘慧茹理直气壮的话,齐灿灿微微一笑,她看向了唐清明,问道。
“清明,你也是这样想的?”
唐清明拧着眉,自始自终都没说一句话。
刘慧茹有些不耐烦地从包中甩出一份文件丢到了齐灿灿身前。
“赶紧签了。”
齐灿灿看都没看,当着刘慧茹的面,一点点地把这几张纸撕得粉碎。
“喂狗,你也别想得到半分。”
这句话深深地激怒了刘慧茹,她扬手就把杯中的水泼在了齐灿灿脸上。
“妈,你干嘛!”
唐清明有些惊讶地握住了刘慧茹的手腕。
好在水是温得,不至于烫脸,水珠顺着额角流进了胸口,发丝也黏在了上面,特别不舒服。
齐灿灿哼哼地笑了一声,端起碗速度极快地反泼了回去。
她霍然起身,面色阴冷地警告道。
“我不是唐家人了,您最好注意点言辞举动。”
唐清明骤然抬眸,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齐灿灿。
刘慧茹毫无防备地被泼了一脸汤,眼皮上还沾着一粒葱花,配上她狰狞的脸,模样别提有多滑稽。
她怒拍了一下桌面,也站起了身,嗓门也提高了好几度。
“你不给清明,想给唐纪修是不是?我告诉你!没门!”
若不是唐清明拦着,齐灿灿真的相信刘慧茹能冲上来抓花她的脸。
可她却提及了唐纪修,齐灿灿胸口莫名地压抑。
原来,她与唐纪修的关系众所周知,只是他们不屑戳破罢了。
毕竟唐纪修是正儿八经的唐家三少,齐灿灿不过是个毫无地位的养女,谁有会相信唐纪修会认真对待她?
“你不过就是唐纪修床上的一只母狗!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刘慧茹咬牙切齿地讥讽着。
齐灿灿的脸色白了好几个度,冷睨着刘慧茹,她竟笑了,且笑得越发肆意。
“对,我是,我偏要给唐纪修。我就喜欢做母狗,你不服?”
此刻齐灿灿突然特别平静,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可偏偏刘慧茹就能无所畏惧,在她印象里,刘慧茹并不想表面那么蠢,反而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事事都会找好后路。刘慧茹背后定然有人,也许是唐纪衍,也许是别人,但具体是谁,齐灿灿就不得而知了。
“你做了唐纪修那么久的情妇,你得到了什么!他不但不会娶你,还会唾弃你!送上门的女人,廉价到不如一块破布!”
刘慧茹扯着嗓子辱骂了半天。
“妈!够了!不要这样说小姑!”
最后还是唐清明将她推了出去。
包厢内忽然安静了下来,齐灿灿无力地跌坐在了椅中,仿佛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唐纪修根本不屑于她,可那又如何?她已经滚了,彻彻底底地滚了。
下一秒,身前递过了一张纸巾。
“小姑,你别理我妈,她就是嘴上狠毒,其实心里是善良的。”
善良?齐灿灿甚至懒得与唐清明争执,默了片刻,她薄凉一笑。
“我不是你小姑。”
话落,唐清明举着的手很明显一颤,他压低了声音,极为失望地道。
“小姑,你变了。”
听着这句话,齐灿灿双眼不自觉地开始发酸,谁说她变了她都能欣然接受,但唯独唐清明不可以。
至少她对唐清明的感情,是真的。
偌大唐宅,唐清明就如浑水中的一道清泉,他单纯,耿直。
可即使这样的唐清明,还是选择了利益。
一家三口齐上阵,为得竟是这点蝇头小利。
“清明,我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不过也是,你终会长大的,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淡薄,且不能当饭吃。”
齐灿灿推开了唐清明的手,不再看他。
“我想我们以后都没有必要见面了。”
“小姑,你知道我不需要这些!我只希望你能回唐家,爷爷的事责任不全在你,他曾说过,成年人总要为自己所做付出代价!你又何必……”
“所以你以为我一无所有了就会回去?清明,够了,我即使再落魄,也不会回头!”
说罢,齐灿灿提上包,不带一丝犹豫地走出了包厢。
他的这份怜悯,才是最致命的。
唐清明本想唤住她,可望着齐灿灿浸湿的衣领,他握紧了双拳。
离开了饭店,齐灿灿麻木地走在街上,眼泪无声地滚了出来。
唐清明的举动确实伤到她的心了,而且细想下来,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他们敢明着讨要股份,定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她不得不分出心思来防着他们。
但齐灿灿还是感激唐景云的,有了这些股份,至少现在没人敢动她。
吴靖就这样莫名其面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嬉笑着挡住了她的路。
他强制性地往齐灿灿手心中塞了块手巾。
齐灿灿抿着唇,极为艰难地从口中迸出几个音节。
“抱歉,当时我该选择信任你。”
她曾信誓坦坦地向吴靖抛出橄榄枝,她说过,跟着我吧。
至于吴靖有没有当真她不知道,她肯定是食言了。
她看男人的眼光一直很差,兴许再来一次,她还是会上宋旭的车吧。
齐灿灿拭去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的液体,小声地说了句。
“谢谢。”
吴靖耸了耸肩,依旧面色柔和。
“关爱美少女,是每个帅哥的必修课。”
齐灿灿被他这句话逗得噗笑出声。
“为什么跟着我?”
吴靖顿了顿,没接话,似乎在找借口。
齐灿灿淡然地将手巾放进了包中。
“脏了,回头我洗干净在还给你……不,就当你送给我了,我想你也不会再用了。”
齐灿灿微微闭了闭眸,轻吐了一口气。
“想来刚才在包厢的话你也听见了,都是气话,股份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你误会了。”
吴靖双手插在裤带中,意味深长地望着齐灿灿。
“你不用再跟着我了,替我谢谢他的好意,我不需要了。”
齐灿灿望着路边的霓虹灯,双眼渐渐涣散。
如果非要说这是一种保护,她曾经希望是他本人亲自来做。
但她现在没了任何盼头,藕断丝连,痛的总是自己。
吴靖并没有太执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着齐灿灿离去的身影,低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唐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给你股份。他想,大可以再你离开连城之前,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齐灿灿顿下了脚步,微微回眸。
“什么意思?”
“其实你大概猜出来了,我也是局外人,不好妄作结论。”
吴靖摆了摆手,脑袋一歪。
“灿姐最聪明,肯定想得明白。”
“对了,他也希望你能平淡一生,其实做个普通人挺好,你美貌如花,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吗?”
听着吴靖语重心长的劝告,齐灿灿心底一片冰凉。
她现在过得怎样,与他何干?
其实齐灿灿数次想打电话给唐纪修,他肯定最清楚。可转而一想,唐纪修若真愿意坦然相对,何必她逼他,再者逼了也没太大效果。他们现在做多是较熟悉的陌生人,没有任何联系的必要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司,齐灿灿惊然发现自己电脑的屏幕是亮着的。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座椅,没有温度,应该不会有人来。
也许是自己最近太敏感了。
打开财务系统,她无意发现了一笔来路不明的账单。
公司的名字是英文,齐灿灿在百度上查了,并未搜到。
她犹豫了片刻,拿出手机将流水账单照了下来,包括去向一并发给了雪莉。
雪莉迟迟没有回复,在齐灿灿关机准备回家的时候,雪莉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齐灿灿,你又在搞什么鬼?你怎么接触到这些的?啊?你胆子挺肥,是不是为了报复连命都不要了!我劝你快点收手,这家公司可没你想象中简单!”
齐灿灿一顿,手攥紧了手机。
“不是我,是沈氏集团。”
话落雪莉沉默了许久,她稍稍放低了音量,却还是同一句话。
“别深入,也别碰。”
雪莉的回避更是让齐灿灿确认了心中所想,她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轻声道。
“沈氏在替别人洗钱对不对?”
最基本的法律知识齐灿灿还是知道的,数目如此庞大,罪名肯定不小。
雪莉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全是不悦。
“我说了,别管。你听不到人话?我不知道你怎么发现的,但这种东西保密性极强,无关人士不可能轻易接触到。”
雪莉的话激醒了齐灿灿,的确,她莫名其妙受到财务主任的青睐,他给她的账号也能登进沈氏集团的机密文件。
“抱歉,我知道了,你当我什么都没给你发过。”
齐灿灿的妥协让雪莉松了口大气。
“对了,唐景云给了我百分之六的股份。”
“唐景云?!”
雪莉压根不敢相信,瞪大了双眼,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
“他给你,你就好生收下吧。但这股份不保险,你找个机会脱手。至于之后怎么安排,你让我想想。”
“好,你想好再和我联系。”
之后齐灿灿也没再与她说太多,因为自己同样一头雾水。
挂断电话前,雪莉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你不要擅自行动,有事可以和我商量,我24小时都开着机。”
雪莉的小心翼翼并非没有理由,的确,从齐绍成去世后,一切都太过顺利。吴靖也提过,唐景云在此时给她股份定然不是巧合。
不论是股份亦或是账单,好似背后有人在背后推着她,但她不敢肯定那人的意图是好是坏。经历了那么多,她也不敢轻易涉险。
回到沈宅后,沈思勋抱着枕头又搬回了他们的房间。
一晚上齐灿灿都装做特别平静,洗完澡后靠在他身旁睡,不说多余的废话。
其实沈思勋该是与她靠得最近的人,但齐灿灿压根没想过让他帮忙。先不说沈氏集团关乎他的利益,他这么谨慎,若被他察觉出什么,齐灿灿又该怎么解释?
杀人灭口都不是没可能。
沈思勋也许知道沈氏在洗钱,可他也默许了。
但齐灿灿不相信是沈思勋所为,他这人向来都是独善其身,风险太大的事情他可不会轻易触碰。
齐灿灿整夜未眠,她莫名地有些兴奋,她知道,挖出更多的秘密,只会离真相更进一步。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太阳升起,心中团起了一抹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