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这一节,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贾璜的妻子"璜大奶奶"从寡嫂胡氏那里得知侄儿金荣在学堂打架,认为受了秦钟的气,便觉得秦家压了一头,就执意去东府找秦可卿评理。
本文不提她去东府如何吃瘪,只分析分析"璜大奶奶"何以有这样的底气?
原本势利而又好逸恶劳的"璜大奶奶",与丈夫贾璜生活得并不宽裕,仅"守着些小的产业"维持生计,完全靠溜须拍马依附宁荣二府才得已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
书中是这样说她的:
"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得如此度日。"
可见,"璜大奶奶"也就是仰人鼻息坐吃山空的"一双富贵眼"罢了。正处在鼎盛时期的贾府,就是她跪舔的"金主"。
无外乎宝玉的小厮兴儿对她一脸的看不起,嘲讽她:"只会打磨旋子,向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
然,"璜大奶奶"还是敢去"金主"那里找秦可卿评理,这是为何?
若果真"金主"错了,"璜大奶奶"有理问得君王倒,此举也算铁骨铮铮,令人佩服点赞。
但前文交待,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在学堂与她的侄子金荣起了冲突,最先可是金荣这个捣蛋鬼先挑头闹事,乱说秦钟与玉爱有不良癖好?
很显然,金荣无理在先。
"璜大奶奶"却不顾自家理亏,先气不过跑去东府评理,岂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没趣?
那是不是秦家有意压金家一头?"璜大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为了秉持公道,哪怕涉险也无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表面上看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因秦钟、金荣两人都是贾家亲戚,都是沾光才"附学"到义学念书的。
但秦钟更得贾母认可,又是给家庭老师"上年回家去了"的宝玉当伴读。秦钟的姐姐秦可卿还是贾府最得意的"小蓉少奶奶"。
而家下贫寒的金荣仅仅靠的是姑妈"璜大奶奶"百般奉承"琏二奶奶",得"琏二奶奶"同意才得去义学读书的。
这样一比,的确秦钟在贾府比金荣占优。
不过,看完文本所有内容,都没找到秦钟欺凌金荣的事实,哪里存在谁压谁一头?
且不说秦家真实的情况并不比金家好多少,秦钟到义学念书所送的二十四两"贽见礼",还是老父亲秦业好不易才凑齐的。
就是金秦两家的关系原本也八竿子打不着,仅因秦钟、金荣在义学念书发生了小冲突,从而引起普通的"众顽童闹学堂"一事而已。
这其实是件小事,上升不到谁压谁一头此等上纲上线的大问题上。
"璜大奶奶"之所以有如此错觉,根子还在于她不当的"三观"上。她原本就因都是贾府亲戚的秦钟更得贾母喜欢而憋屈,一听寡嫂这番诉苦,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于是,心态失衡的"璜大奶奶"忿忿不平之下,一腔怒火油然而生,便觉得是秦钟"狗仗人势"有意欺负孤苦伶仃的金荣。
可见,"璜大奶奶"的敏感脆弱与心胸狭隘!因自身不给力,就杯弓蛇影,偏激看待社会现象,没有正确的是非观念,容不下同等条件的人比她过得好,哪怕是好一点点,心里也不舒服,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就使她长期积压的负面情绪一触即发。
这样看来,"璜大奶奶"执意到东府找秦可卿评理,也就是心态扭曲之下为了发泄不满的情绪而已。
由此而言,"璜大奶奶"去东府找秦可卿评理,实际上就是想给"小蓉少奶奶"难堪,这与后文讲到的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王熙凤给尤氏难堪一样,如出一辙。
但两人的段位却是天壤之别。威风八面的管家王熙凤尚且合情占理,可"璜大奶奶"什么都不占,却偏要"鸡蛋碰石头"出这口根本出不了的"恶气",这就别有玄机耐人寻味了。
文本中至关重要的一句话导出了实质:
"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
原来就是"嫡派"二字深深影响了卑微的"璜大奶奶"。
只因"璜大奶奶"心目中,丈夫贾璜是贾家嫡派宗亲,是"玉字辈"根正苗红的贾氏子弟,身份自然高贵着呢。
按封建社会森严的嫡庶制度明确的规定,"嫡派"不仅在爵位、爵产上优先继承,就是宗法权利上也是不可撼动的遥遥领先,可以直接管束"庶出"。
从贾环活成猥琐的"小冻猫子",便可看出庶出何等的懦弱与无奈。
还有与贾母同辈的贾代儒完全称得上贾府真正的"太爷",却在小辈王熙凤面前,照样是弱不禁风的存在。就因为贾代瑞是"庶出",而王熙凤丈夫贾琏的身份摆着,乃荣国府大房的嫡长子。
故"璜大奶奶"坚定地认为,丈夫贾璜"嫡派"出身就是金字招牌,自然高人一等,哪怕家景一般,能力一般,也是光鲜的高贵背景,岂容他人鄙视!
可见,"璜大奶奶"一方面因自己不给力挂不住脸面,另一方面又高高在上,觉得自己了不起。
如此纠结的矛盾心理下,"璜大奶奶"便有了井底之蛙的傲慢与偏见。
难怪她这般有底气,敢去东府评理,可以大言不惭地指责秦家:
"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做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不犯向着他到这个样。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
说白了,"璜大奶奶"其实也是深受腐朽的封建礼教毒害,太在意所谓"嫡派"的光环,实乃自欺欺人的无知与浅薄罢了。
当然,"璜大奶奶"此举,亦有在寡嫂面前逞强显摆的意思,这实际上是她不可一世的虚荣心与弱弱的炫耀心理在作怪。
从她那天带了一个婆子坐着车去看金荣母子时便可管中窥豹:她一听胡氏提及侄儿金荣向秦钟磕头道歉后,"一时怒从心上起",哪里还听得胡氏劝阻,根本站不住径直"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脂批就说她,"何等气派,何等声势,真有射石饮羽之力,动天摇地,如项羽喑咤。"
可见,"璜大奶奶"的妄自菲薄,为了在寡嫂面前彰显本事,哪顾得"谁是谁非"?就一拍脑袋盲目前往,根本不"三思"而行。
如此自大又没有实力的"璜大奶奶",最终怎能不吃瘪受辱!
她的咎由自取亦警示人们,伸张正义也好,主持公道也罢,即便自己是所谓的"嫡派",也要合法占理,若自以为是胡搅蛮缠,不仅不能真正解气,还可能惹得一身骚,沦为"被打脸"的笑谈。
综上而言:人啊,任何时候,都要懂法明理有节,这才是真正的底气,无关乎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