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凡在水下潜入潜出,已经一天一夜了,整个人都被河水泡得发肿。
玄青子坐在岸边啃着馍馍,看着那固执到了极致的闷小子很是无语。
“喂,你这样找捞上来的也只是尸体,不如先吃个馍馍,做个饱死鬼,也比做过水鬼强啊。”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莫凡,披头散发的从水中钻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点了自己的穴王爷会失踪吗?
打又打不过,能怎么办。
他继续钻进水里。
“真要在水底,三日后身体就会浮上来,不如沿着岸找,万一寻到,说不定还能救活。”
莫凡听到这,愣了一下就爬上了岸问:“去哪找。”
“你有银子吗?”
“……”
“悬赏啊。”
“……”莫凡白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馍馍,大口大口的咬起来,“知州已经悬赏了,”
“我知道,只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我承认点了你的穴是我不对,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静谧的月光下,两人眼底闪烁着熠熠水光。
休息是什么莫凡不知道,从他有记忆起便是不断的训练暗杀。
直到成王上位后第二年那个夏天,暗鹰在暗杀中全部覆灭。
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夜晚是要去清除诚允帝的余党,进入院子一柱香后就失去了知觉,醒来便见到了莫奇,和十个出生入死兄弟的尸体。
半年后来到了宁王身边。
除了杀人和听命行事没有任何想法。
他是个没有记忆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
看着这莫凡紧绷的额角,玄青子觉得他有些可怜说:“宁王真找不到了,你就一声不响的回家去吧。”
莫凡瞳孔一缩,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向沿岸走去。
京都梅园,建朝前是一户姓梅的太守所居之地,听说此屋是处吉宅,大赤建国后,这位太守不但没被削官减爵,一位嫡女还入了宫做了妃子,几代之后就落入了安阳王之手。
安阳王产业多如牛毛,这处梅园落座在凤安路,梅园是前朝难得没有翻新的老宅子,经历过百年风雨的洗礼,整座宅子充满古香古色的韵味。
静室里,晏萧行捏着白子半天不落,何平毫不松懈地危坐于对面。
棋局似乎到了焦灼关键时期,晏萧行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天珠,白子稳稳落下。
这时下人来报:“宁王妃已经到了。”
“王妃可有说些什么。”
“未曾,只是……”下人微微的欠了欠身在晏萧行耳边轻声说:“宁王妃身边有个女子,说是陈家小姐。”
“知道了,去通报王妃我马上就来。”
下人退去后,晏萧行在何平面上斜睨了几眼,不轻不重地说:“一个木匠家的女儿能长成那般,行为谈吐怎么看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不看看他们家三个儿子的长相,除非……李田氏不守妇道,养了个小白脸,哈哈哈……”
何平忍不住偷笑,“这也不是不可。”
晏萧行一哂,“呵呵,这么明显还看不出什么吗?她们是来要人了?”
这两日,他也在猜测宁王妃送上拜帖是何因,没想到是要人来了,本来打算慢慢审洛女,看来没有太多时间了。
“那给吗?”何平落下黑子笑道:“亲王输了。”
“既然是王妃要,当然是给。”
“给?”
“不是今天,两天之内撬开洛女的嘴,不然……”晏萧行在脖子上比了个手势,就立起了身,他出门时扬了扬眉问:“今天我这身怎么样。”
何平不是一个没有品味的人,跟在晏萧行身边十几年好坏还是认得出,反反复复打量了一圈,“江南名缎,金丝线绣在袖口,低调中显贵气。”
“行了,问你等于白问。”他出门还不忘照了一眼铜镜,扭头对他吩咐:“做你拿手的事去。”
何平连忙应承,“用不着两天,再紧的嘴也能撬开。”
他嘴上是这么说着,脚还是一步不留地往后院行去。
晏萧行履着轻快的步子穿过花园,路边的花草被衣襟带起的风微微摆动,鸟笼子里的绿嘴鹦鹉看到他就出了声,“主人好,主人好。”
停下脚步,他从旁边的盘子里抓了一把苞米,往绿嘴鹦鹉里扔着食,“连你这只畜生都知道我是你主人,养了几年的人都没养熟,你觉得是不是该杀了。”
鹦鹉学着舌:“杀了,杀了!”
晏萧行脸上永远挂着笑,在京都这么多年交友广阔,人人都称赞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没有任何人见他动过怒,此时他心里已经很不舒服,还有心情逗着鹦鹉。
走到厅堂侧门,他停住了脚步,许黛娥正在端庄优雅的喝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尽显大家风范,他心里想着这个样子实在太不像她,当年许黛娥学着说书人嘴里的侠客夜闯安阳王府,还是把人送回许府的。
从那之后,晏萧行就注意到她,曾无数次偷偷扮作小厮逛遍了整个京城,一旦做为许家女儿时,永远是一知书达礼副现世安稳的模样。
人人都会装呐,许黛娥也不例外。
许黛娥默坐了一会,眼睛往大门处瞟,晏萧行知道她这模样是等得有点着急了,走了进来行礼:“王妃,久等了。”
云裳见到晏萧行也行了一礼。
许黛娥轻抿唇角,“今日来府上打扰,多有歉意。”
“这是什么话,我这处梅园能得王妃光临,蓬荜生辉呐。”
几句客气的开场白下来,许黛娥瞄向云裳,“这是陈家小姐,听说她的一位表姐被人卖到你手上,不知道萧行能否行个方便。”
这是许黛娥第一次叫他名字,尽管他比许黛娥大上十来岁,辈分却小上一辈,这么叫他无疑是很合理,也更亲切,可是听在晏萧行耳朵里却有一些愣神。
许黛娥觉察到晏萧行有些迟疑,皱眉问:“怎么?是不方便吗?”
她心说一个戏子而已,任谁都会给自己一些面子,安阳王孙风评极好,难不成有什么顾虑。
晏萧行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拇指和食指轻轻转了一下手上的天珠,“当然方便,只是不知道是王妃要的人是哪位?”
云裳在一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是要不承认吗?
她迫不及待出了声:“她叫洛女,是听书坊的戏子。”
“是她啊,她可不是个简单的戏子。”晏萧行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听到她说话神态有些慵懒转向她问:“陈家小姐没去听过吗?”
云裳生怕他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洛甜毕竟是一个拿不上台面的戏子,让王妃听到不好,连忙说:“要多少赎金,我们都会尽量凑,请王孙高抬贵手。”
云裳那日在街上看到洛甜,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说了这几年的过往,没想到两人都过得如此艰辛。随后洛甜又交待了很多要注意的事和晏萧行的为人,此人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笑面虎。
晏萧行哈哈一笑,“陈小姐误会了,洛女只是我听书坊的一名戏子,她的卖身契没在我手上。”
这下轮到许黛娥和云裳傻眼了。
只听晏萧行又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宁王妃既然找上我,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拿回她的卖身契。”
云裳很怕再出什么乱子,紧跟着问:“请问需要多少时日。”
晏萧行身体微微向后倾着,若无其事的打量着云裳,这个女人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美艳又冷静,也正是因为这张脸太难以让人忽视,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知道洛女不见了,如果真心找他要人,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等到今天和王妃一起来,晏萧行在京都这么多年,隐隐感觉事情不会简单,要个人而已何必忍这么多天?
晏萧行弯了弯眼角,爽快说道:“两日后陈小姐来接她。”
云裳紧锁着眉宇走出了梅园,日头降至天际,橙红色的余光落在她乌黑色的长睫里,整张脸显得有些憔悴,也挡不住脱俗的气质。
许黛娥偏头看向她,如果把她画在画上,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嫌淡,她好像从来没了解过云裳是个什么样的人,立在那里自带疏离和执着。
许黛娥想到这里无声的笑了,这两个词在需要三从四德的女人身上都不算什么好词,在她身上倒是相得益彰。
云裳扭过头,正对上许黛娥的目光,王妃的眼睛清透明亮,不灼人灼她的心。
她可以从容面对所有人,唯独对许黛娥像个躲在暗处的小偷,并不能光明正大也不能问心无愧。
“对不起。”
许黛娥愣住,“突然和我道什么歉,云姐姐如果是想道谢,我心领了。”
云裳望着许黛娥大大方方的脸,噗呲一声笑了,她觉得自己该彻底放下了。
“麻烦王妃心里自然过意不去,王妃还这么贴心的没提我的身份,更是感激不尽自然要道谢。”
许黛娥不以为然,“你这么要求自然是你有你顾虑,再说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明日有空吗?”
“明日?”
“去泡温泉,你忘了?”
“没,没忘,当然有空。”
马轿渐渐远行,云裳心想宁王妃真的是一个很温暖体己的女子,就像一股甘冽的清泉抚平了她内心的不甘。
填平了上面的沟壑,让它重新变得柔软富有弹性,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云裳第一次感受到了烟火气。
烟火里面是浦笛。他手上拿着两个糖人,站在对面的街上对着她招手。
云裳看着浦笛学着自己大口咬了一块糖人,正在用舌头舔着牙根。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说粘牙吗?哈哈哈!”
浦笛脸都绿了,举着糖人不知如何下嘴。
以前买过几次都是放在家里看,化了便扔。这确实是头一次吃,实在是没经验。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云裳迎着晚风举着糖人,口腔和空气都是香甜的味道。
浦笛侧目看着云裳,她的黑眸很是闪亮,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他从来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
云裳走了好几步转身发现浦笛还站在原地,“怎么不走了。”
浦笛问:“你不回李家?”
“自从见到洛甜后就很少回去了,干娘也知道,洛甜以前一直是我婢女,也由我了。”
“女大不由娘。”
话一出口,浦笛就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裳眉眼一挑,弯了弯膝,双手放在腰上行礼道:“是,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浦笛被她这样一撩,脸瞬间烫起来,整个身子都有些发紧。才发现云裳以前那种若即若离是对的,自己根本受不了她任何一点点主动的撩拨。
一路无话,两人靠得很近。
浦笛闻到云裳身上有淡淡的体香散出来,整个人心猿意马,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手心都透出了微微的细汗。
“到了。”云裳发现他整张脸微微泛着红,“浦大哥,你不舒服吗?”
浦笛脸色绯红,犹豫再三说说:“我们成婚吧。”
云裳先是惊讶,然后只是沉默。
与她比起来,浦笛正直善良心中柔软得不像话,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位。
正因为有他一直在身边,才会偶尔窥得光明。
长久以来知道在利用他,也并不愤怒,只想把自己拉出泥潭,真心的对她好。
云裳想应该嫁给他吧,并不是说对晏南修还存有幻想。和许黛娥相处越久,越觉得当初走得对,换作是自己,绝做不到她那般独自一人撑起王府,还能有条不紊处理各种人和事。
人和人之间总有相配二字,他们很配。
她和浦笛也很合适。
只是怕有一天云家的事大白于天下,会把浦笛拉到一个无法撇清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害怕真相。
“是我唐突了,我,我应该请位说媒人去提亲。”
云裳看着那双清明的眼,无法拒绝,“不用媒人,等我接回洛甜,我就给你答复。”
如果洛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还有力气再去查一个遥遥无期的血案吗?
这次洛甜失踪,似乎让她停住了脚步,来思考现在的问题。
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重要。
她想了很久,只要自己放弃这个念头,哪一路都是康庄大路。
为何不试着走一走。
康庄大路里面有浦笛,似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