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东明想起家中父兄对改制的多次争论。
他视线在书架上来回移动,缓缓道:“朝廷自实施营兵制以来,确实成效显着,不仅京营的实力大增,边境也相对稳定了一段时间。不过,这些年朝廷的军费开支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财政负担沉重……”
吴楚洵沉默地听着。
他重新找出一张报纸,指着一条法令,问:“左明兄,三年前皇上组建内阁,点了三位内阁大学士,这号令下发后,你可记得大家有什么反应?”
左东明是将门之后,三年前才十三岁,对于这件事反而没有太多印象。
他暗忖,莫非这吴楚洵又准备给他挖坑?
于是,他张口便道:“皇上亲政后,亲立亲为,诸事繁杂,再增加些幕僚,也不为过。”
左东明一股脑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就和这纨绔聊了起来?
他悻悻闭上嘴,颇有些懊恼地白了吴楚洵一眼,快步下了楼。
倒让吴楚洵一脸莫名。
这美人的脾气还真是三月的雨,说变就变。
今日吴楚洵看了历年邸报,又从左东明身上,验证了他的一些猜想。
他老爹果然很危险啊!
他的逍遥日子很可能不会持续太久。
先皇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开国初建制卫所,分封藩王,导致后期藩王割据,国库空虚。
西北二境,外族每年骚扰不断,如芒在背。
当今皇上御极后,邸报每年频繁颁布朝廷官员调令和法令,透露出这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背后,皇帝试图扭转乾坤的决心。
吴楚洵脑中几乎能勾勒出龙椅上那位的性格,既有野心也有隐忍,杀伐果断但又不失慈仁。
可惜 ,先皇遗留的问题根深蒂固,哪是几年时间就能一蹴而就的。
步子走得太快,也会出大问题的。
国内看似四海升平,阶级冲突增加,实则也是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当然,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相府的安危。
前几年的邸报上,政令还大多由丞相府下发,但这一两年,直接以皇帝和六部的名义颁布的政事却明显增多。
也不知道他那便宜爹有没有意识到,皇帝一旦完善了六部和内阁,下一步便是替换丞相府,拿他爹开刀。
只希望这皇帝不要太快衘磨杀驴,他才嗝屁完,可不想这么快再嗝屁。
暮色渐沉。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蓝。
国子监门外,子安早已等候多时,身后是一辆豪华的马车。
车夫扬鞭,马儿滴答。
大启没有宵禁。
醉仙楼紧邻着护城河,一路行来,整条街道热闹繁华。
吴楚洵在车上已换回常服,两人踏着月色,进了醉仙楼。
吴大公子等人是醉仙楼常客,早有侍者热情迎来,主动将他引上楼。
醉仙楼内,烛光摇曳。
吴楚洵拾级而上,侍者推开一扇半掩的木门,一阵酒香与谈笑声迎面扑来。
他环顾四周,雅间里,周明和轩辕昭与另外两个陌生男子坐一起,身边各有美姬相伴,正举杯畅饮。
只有杨庆奎是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敲打着桌子,听着歌姬抚琴吟唱。
瘦竹竿轩辕昭打眼便瞧见吴楚洵,咋呼道:“哟呵,吴楚洵,你可算来了,让我们好等,快来,先罚上几杯!”
吴楚洵笑道:“自然。”
子安候在门外,没有进屋,早有侍者热情地送上点心和热茶。
吴大公子身边的,即使是个小厮,旁人也不敢轻易怠慢。
吴楚洵在杨小胖的身边落坐,这小胖早已替他摆好酒盏。
对着几人先自罚了三杯,众人立刻拍手叫好。
那两个陌生男子的身份,吴楚洵也从对话中大致摸清。
其中一人长相清隽雅致,出自江南世家阮氏,名阮宸,字书逸,是国子监甲字班的弟子,家族中多位皆在朝中为官。
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的,是刑部右侍郎王明的小儿子王嘉,字行之,外号王黑炭,一个比原身还能混的纨绔,胸无点墨,是隔壁丙班的弟子。
吴楚洵脸上堆着笑,心里啧了一声。
他之前还在感叹原身的交际面还真广,周围不是权贵便是世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也真是厉害。
在他的印象中,至少朝廷官员不会与宗室和外戚结交。
后来子安才解释,原来每次跟这些朋友出行,费用竟然全是原身给的。
难怪原身到处收钱,除了那一万私房,竟然没有别的银子了。
也不知,这吴家两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轩辕昭问道:“吴楚洵,现在就咱们兄弟几个,你说实话,你准备怎么报复陆晋庭和左东明?”
吴楚洵一偏脑袋:“哈?”
王行之接嘴道:“就是,吴兄,你舍下身段与那陆四交往,相必已想好对付他们的手段,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出力。“
吴楚洵脸一黑,这原身在这些兄弟眼中就没干件好事?
他问:“怎么,我就不能是真心与他们交往?”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连带一直没说话的阮书逸都摇了摇头。
他们与吴楚洵相交多年,吴楚洵是什么人,他们还不清楚?
这货眼比天高,心比针眼小,对于欺负过自己的人,那是往死了弄,怎么还会贴了脸去交往呢!
周明打量吴楚洵,哂笑说:“得,咱不问,看来这次要放大招啊,真是同情他们,惹谁不好,便惹上我们吴大公子,来来,先不管他,咱们兄弟几个再走一个。”
一番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王行之等几人说完正事,双手举杯对着吴楚洵,一脸恭维:“吴兄这次协助銮仪卫立下大功,到时发达了,可不要忘记咱们几人啊。”
周明和轩辕昭相视一眼,同时脱口道:“什么大功?”
阮书逸低垂眼睫,眼中并无惊讶之色,但面上也随着几人看向王行之。
王行之一挥手,原本侍候在房间里的人皆自觉退了出去。
他看向众人,略显得意地说道:“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安济坊和晋王的事,你们可知道?就是把孤女送去春风阁陪客的事,那可是咱们吴大公子查出来的!”
“什么?”
“什么?”
周明和轩辕昭惊讶地忙放下酒杯。
轩辕昭忍不住道:“晋王被废黜王爵,是你小子捅出来的?”
周明也忙问:“楚洵,那安济坊的孙院长被判秋后问斩,也是你做的?不是銮仪卫?”
王行之揣着这消息,就是为了今日显摆。
见众人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连他那张黑炭似的脸上都激动得涨红。
“这两件事关系大了去,外人自然以为是銮仪卫做的,但这些刑部都传遍了,北镇抚司直接越过刑部办案,来,我给你们细说说吴兄的功绩!”
包厢临窗外对着河岸。
透过轩窗,能看见河边的各色彩灯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
“痛快,吴楚洵,你这次干得漂亮,我那六叔仗着是先皇同胞兄弟,平时对我们也趾高气扬,这次栽了真是活该!”
轩辕昭笑得扬眉吐气,险些把他那小身板笑岔气。
王黑炭舌灿莲花,一个简单的事情被他渲染得惊心动魄。
吴楚洵感慨,此人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周明再看吴楚洵,眼神都不一样了,“可以啊楚洵,这事你连我们兄弟都瞒着,太不够意思了,该再罚酒!”
阮书逸也笑道:“此事确实当浮一大白。”
“对,罚酒,来,吴兄,咱们痛快的再喝几杯。”王行之自然地走到吴楚洵面前,笑着催他再饮。
杨庆奎微微提了提嘴角,一张白馒头似的脸上露出一抹憨笑。
这事他早在家中就听父亲提过,父亲断定,圣上必对吴楚洵另有封赏,嘱咐他以后多和吴楚洵往来。
这里就可以看出,大启的宗室外威和朝臣的不同。
大启的宗室外威只有虚名,没有实权,对朝廷大事的了解程度,远不如朝臣家的一个普通子弟。
酒至半酣,王行之借着碰酒的时机,凑近与吴楚洵耳语:“吴兄,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妥,你看,你准备什么时候对吴观动手?”
吴楚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