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烁身上的黑袍在风中呼呼作响，衣袂随风翻飞。
灵芝端着羊肉姜汤缓缓走进殿内，抬眼便瞧见安烁独自坐在床榻之上，他的目光空空洞洞地凝视着前方，不见有丝毫情绪的波动。
灵芝见此情形，不禁微微一怔，心中暗自讶异于安烁这种奇怪的状态。
不过，她到底是训练有素之人，很快就回过神来，旋即恢复成平日里那副恭恭敬敬的模样。
她迈着轻盈的莲步，走到桌案旁边，细声细气地说道：“云姑娘，羊肉姜汤趁热喝，也好暖暖身子。”
云攸伸手接过汤碗，又拿起勺子舀起汤汁，正欲送入口中的当口，突然间，也不知是何缘故，灵芝竟猛地撞向了云攸的胳膊。
转瞬之间，那满满一碗尚冒着腾腾热气的汤液，便朝着云攸的右腿倾洒而下。
云攸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中的汤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安烁听到动静，刹那间便回过神来，他赶忙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快步流星地走到云攸身旁。
灵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惶恐地说道：“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带云姑娘去偏殿上药，再给云姑娘换身干净衣裳。”
“云儿，你怎么样了？”安烁急切地询问着，同时蹲下身子查看云攸的伤势。
只是裤腿才卷到一半，他手上的动作便停滞了一下，烫伤之处在大腿根，他这样查看，实在是有些不妥，便将裤腿又扯下去，径直去找烫伤药。
云攸担心灵芝会受到责罚，咬着下唇，强忍着疼痛说道：“上点药就无大碍了，灵芝，你带路吧。”
刚好能借此机会逃走，这点伤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烁拿来一个朱红色药瓶，满脸都是心疼的神色：“外面雪下得正大，就在这儿上药吧！我这儿什么药都有。”
“不用了，殿下再说下去，耽误了治伤，我这伤就彻底好不了了。”
云攸站起身来，拉着灵芝就往外面走，好似已经全然忘却了身上的伤。
偏殿的下人房里，虽然没有正殿那般华丽，但也收拾得颇为整洁。
房间里摆放着几张简单的床铺，床铺上叠放着朴素的被褥。角落里有一个小火炉，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窗外，雪纷纷扬扬地下得愈发大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云攸的心头。
云攸猛地站起身来，心绪如同汹涌的潮水般不断翻涌，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岸边的一块礁石，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汹涌扑来，而她无法躲避，只能伫立在原地，承受着，忍耐着。
云攸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目光坚定地看向灵芝，问道：“灵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灵芝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抽抽搭搭地说道：“云姑娘，周姑娘的婢女月迩，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冒充我找杀手谋害十三殿下，还设计陷害太子，太皇太后知晓后下令严惩。月迩……她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已经……咬舌自尽了……”
悲恸之情难以抑制，灵芝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攸用力地将她揽入怀中。
“周姑娘被禁足在将军府，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可她即将临盆，身边连个接生婆子都没有，万一……”
灵芝趴在云攸的肩上，泪水恰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周公子见不到太皇太后，唯有跪在金銮殿前，祈求她饶恕周姑娘，莫让灾祸殃及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灵芝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睛红肿不堪，眼神中透着一丝绝望。
“云姑娘，周公子如今只剩下周姑娘这一个亲人了，要是周姑娘有个好歹，周公子可怎么活下去啊……”灵芝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云攸紧紧地攥住灵芝的手臂，想要给予她几分力量，她的眼神里满是决然之色：“灵芝，你先振作起来，必然会有办法的。”
灵芝蜷缩在桌案旁边默默流泪，仿佛是要把此生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一般。
云攸只好自己涂抹伤处，随后换了一身婢女的装束，写了一张药方，塞到灵芝的手中，让她转交给杨静慈。
灵芝打开药方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冥蛇、麒麟竭、龙涎香、天山雪莲等药材，刚要开口询问这药方有何用途，“砰砰……”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灵芝赶忙用衣袖擦干眼泪，云攸则半躺在床榻之上，一副孱弱的模样。
灵芝打开房门，安烁臂弯上挂着紫貂皮外袍，伫立在门口，头上顶着一层雪花。
大概是赶路太急，他的呼吸依旧急促。
安烁见灵芝双眼红肿，心中不禁一紧，大步流星地冲进屋内，嗓音沙哑且微微颤抖地唤道：“云儿……”
当安烁那有力的手臂将她搂住的刹那，云攸的身体先是僵硬紧绷着，却并未有推开他的念头。
只是说道：“我没事，灵芝哭是因为……”
他的脸埋入她的颈窝，身体有着极力克制住的颤抖，满是自责地说：“云儿，对不起，我又让你受伤了，这一回，真不是我指使的……”
此时此刻，他的姿态流露出一种罕有的软弱与谦卑。
仿佛生怕她产生误会，毕竟往昔他伤害她的次数太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实际上，仅有第一次是他有意为之。
以前，他从不愿解释，可这一次，他必须解释明白。
从今往后，每一次出现误会，他都要马上解释清楚。
云攸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最终慢慢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头，对他说道：“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云攸只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了自己身上，原来是安烁扯起被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接着又把紫貂皮外袍搭在她头上，双臂一伸将她横抱起来，朝着寝殿走去。
依偎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云攸的心渐渐变得柔软。
雪地湿滑难行，可他的每一步却走得极为平稳，脚印深深浅浅。
每一个深印，都藏着沉重的过往，或许是跋涉于泥泞中的挣扎，或许是背负着希望的坚定前行。
而那些浅印，则似不经意间飘落的羽毛，是与云攸相伴的欢喜，是晦暗生命中那一抹明亮而温暖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