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虹口内山书店。
这里最近举行了一场李谕作品的发售活动,分成了论文集和星战、异形系列科幻小说。——额,确实还是星战、异形的购买群体多得多。
李谕亲赴现场签售。
一方面可以通过这样的举动来打消日本人的一些敌意,至少不能在表面上显得太反日了,自己还是要做幕后的;另一方面,内山完造这人是个和平主义者,不是什么日本右翼分子。
李谕顺便看了看书店一些翻译成日本版的作品,十分惊讶:“又是新的日文版本?”
内山完造说:“我不懂数理科学,但听说这本论文集是东京帝国大学与京都帝国大学合力重新审核翻译成日文的。”
小日本还挺拼的。
不过大体算算,日本的物理学黄金一代已经快毕业了,比如汤川秀树、朝永振一郎,两人都是拿了诺奖的,年纪相仿,目前在京都帝国大学理学部,必然参与到了论文的编译中。
内山完造又说:“院士先生似乎好久没有去日本演讲了,您在日本的声望非常高。”
很正常,日本学界早就把李谕当成科学之神了。
李谕只是淡淡一笑:“太忙了。”
他可不想给日本人帮忙,要是帮倒忙绝对乐意之至。
“内山先生,您这有没有医学书籍?”徐志摩突然进来,急匆匆问道。
“有的,”内山完造从书架上拿下几本,“这是美国出的最新家庭医学指南,在美国销量极好。”
徐志摩感激道:“太好了!”
李谕纳闷道:“你要学医?”
徐志摩说:“我哪懂什么医,见着血都受不了!”
内山完造说:“那你买医书做什么?”
徐志摩说:“小曼天天喊胃痛,动不动呼天抢地,我四处寻医问药,去了很多医院找了不少郎中,都难以解决。”
有个参加签售会的人猛地说了一句:“试没试过推拿?”
“推拿可以止痛?”徐志摩问。
“可以呀,我做过几次,效果不错。”那人说。
徐志摩完全是病急乱投医,抓住那人问:“贵人尊姓大名?”
“我叫江小鹣,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西洋画教师,”江小鹣说,“我知道徐先生还有小曼夫人。”
“原来你知道我们!那更好了!”徐志摩感动道,“小曼也喜欢西洋画。”
“上周的天马会,我见过小曼夫人。”江小鹣说。
徐志摩赶紧问:“你提到的推拿,是哪位名家?小曼做过一次盲人按摩,但没有太大的功效。”
“推拿的讲究太多,就像不是什么郎中都是名医,”江小鹣说,“我提到的这位名家叫做翁瑞午,据说苦练学得一手推拿功夫,在他面前放一叠砖,一掌之下,可以让预定的某一块碎掉。在推拿之时,他手中可以传出真气,有独到之功!”
这尼玛,都真气了,也太玄乎了。
徐志摩兴奋道:“果然是名家!烦劳先生引荐。”
李谕轻轻咳嗽了一声:“徐兄弟,你不自己研究研究医术了?”
“远水不解近渴!”徐志摩说。
“推拿貌似只可缓解,难以根治。”李谕说。
内山完造也表示赞同:“在缓解疲劳、放松肢体、消除肌肉关节疼痛方面,推拿有极强的效果,但要想治病,还得依靠汤药和医生诊断。”
徐志摩说:“但现在医生束手无策,我总不能看着她这么痛吧?推拿如果可以缓解病痛,就解决了大问题。”
“解决了大问题……就怕还有别的问题,”李谕说,“如果只能暂时缓解哪?岂不经常需要推拿?”
“能让小曼消去病痛,怎么都好!”徐志摩说。
李谕叹了口气,对这家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志摩抓住江小鹣的手:“请先生现在就带我去找这位推拿名家翁先生。”
好嘛!这么迫不及待。
实话说,徐志摩娶了陆小曼后,过得挺苦逼的。陆小曼花钱大手大脚,他们家雇了十几个仆人,还喜欢参加各种派对。
徐志摩为此不得不同时在三所大学讲课赚钱。——徐家确实很有钱,但他老爹徐申如早就说了,不会给他们两口子钱。
这个翁瑞午推拿手段可能真的牛,此后甚至住在徐志摩家了,因为陆小曼离不了他。
坊间自然流言蜚语,但徐志摩全然不顾,反过来还很感谢翁瑞午。
奇葩啊!
徐志摩和陆小曼两人挺搭配,他们是一类人,——徐志摩心里同样天天挂着林徽因哪。
真是太懂自由恋爱了!
——
鲁迅和内山完造是很好的朋友,不过现在他们还没有认识,因为鲁迅还未住进大陆新村。
但迅哥已经想搬来上海了,他带着许广平前来拜访李谕,苦涩道:“都说上海租金贵,我算见识到了!”
李谕说:“上海的房地产早在几十年前就被那几个犹太商人搞毁了,他们一直在躺着赚钱。你没有发现吗,上海的房子大多数只租不卖。”
鲁迅说:“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李谕说:“当年沙逊、哈同等人垄断了大量地皮,但是不出钱开发,而是租给买办,租期30年。买办可以建楼,但是30年后,洋行就会收回地皮,连同上面的建筑。不仅白嫖了大楼,还能让自己隐居幕后。”
鲁迅使劲吸了口烟:“这些人赚起钱来是真的狠啊!”
“你看好哪里的住处了?”李谕问。
“虹口景云里吧,不少文艺界人士住在那儿。”鲁迅说。
“那里不属于租界。”李谕说。
“所以多少便宜一点,”鲁迅说,“但就算这样,也要先交一笔55元的顶费。”
“顶费就是因为上海奇特的房地产市场导致,55元还好,要是租界里,估计最起码几百大洋。”李谕说。
民国时期,上海大部分的房屋由于地皮控制在少数几个大地产商手里,都无法买卖。房屋只能长期租赁,这笔长期租赁的费用就叫顶费。
支付顶费后,房客就获得合同规定年限内的房屋使用权,也可以把房子转租出去,自己做二房东。或者直接把房子转租给别人,问他们收取顶费,这样房屋的支配权就再次转移到了支付顶费的人手中。
鲁迅说:“听说大陆银行要在虹口开发一片新房子,疏才兄的盐业银行没有这种想法吗?”
李谕说:“我对房地产没兴趣,不过前几天张伯驹从北京专门过来,给我看了一份图纸,要联合金城银行、中南银行、大陆银行,以四行的名义在苏州河畔建造一座仓库。我让他们继续修改修改,增加一下整体刚度。”
“仓库是重地,增加刚度确实可以防止偷盗。”鲁迅说。
“防的可是大盗!”李谕说。
鲁迅又说:“还有,听舍弟以及茅盾等人说,虹口的自来水和电力供应不如租界,先生有没有办法?”
李谕说:“这是个好问题,我回到实业协会后,就研究解决。”
鲁迅高兴道:“先生出面就妥了。我见虹口里用华电的房屋,灯泡亮度没比蜡烛强几分,自来水也时有时无。”
虹口那一带不少地方是租界越界修路后圈进去的,其实还属于华界。
租界内的自来水和电力供应由工部局提供,华界内由闸北水电公司提供。工部局的水和电质量较好,价格也比较低廉,所以以前虹口很多住户都会安装租界的水管和电线。
只不过久而久之,工部局认为既然用我们的水电,就应该收取管理费。
上海的地方政府肯定不同意,因为收了管理费就真成租界了,所以坚决不同意,此后华界的水电全都改归闸北水电公司提供。
鲁迅来的时候正赶上这场改造。
李谕说:“要是你觉得景云里的水电不太好,可以去住英国人建造的拉摩斯公寓。”
鲁迅立马摇头说:“拉摩斯公寓太贵,顶费要500元,每个月房租也高达50元。”
李谕说:“如果还没有定下来住处,可以暂时住在我这儿,房间空着很多,还有不少宋版藏书。”
鲁迅拱手感谢道:“麻烦先生了!”
李谕笑道:“不必客气。”
月租50元的房子在上海就不错了。
当然了,徐志摩和陆小曼租的房子更好,一个月房租150元,毕竟位置好不少,离着李谕的大同大学不远,属于租界里的静安区块。
鲁迅和徐志摩都属于高收入人群,每个月能赚好几百大洋。
而其他很多刚来上海的沪漂,大多只能住“亭子间”之类的简陋小隔间,因此还诞生了“亭子间文学”。
——以前有人把鲁迅也划归亭子间文学里,可能是因为鲁迅写了本《且介亭杂文》,取自租界两个字的一半。
但迅哥在上海住得其实比他们好太多了……
迅哥此后十年一直住在上海,算起来换过四处住所,但都是租赁的。这四处房子离着很近,方圆不超过一平方公里。
前两处房子在景云里,之后还是搬入了第三处房子拉摩斯公寓。
据迅哥自己的日记回忆,他对上海的住处不是那么满意,经常抱怨上海的冬天太冷,没有火炉;夏天则有很多蚊子,不能做事,这些方面没法和北京相比。
迅哥的儿子周海婴出生后,冬天经常被冻感冒,没办法,只能在1933年,搬入了最后一处房子大陆新村,这里紧挨内山书店。
大陆新村的房租更贵,一个月63元,但可以使用煤气炉,冬天暖和一些。
鲁迅在豫园暂时住了下来,然后再慢慢搬家。
他对李谕的这些藏品同样爱不释手,经常在收藏了大量宋版书的藏书楼里待上半天,又或者随便写点东西。
李谕叫他一起吃饭时,鲁迅就在埋头写作。
“今天做的是狮子头,先别写了。”李谕叫他一声。
鲁迅写完最后一个字,起身说:“来了。”
李谕随口问:“要投稿?”
鲁迅说:“反驳一下梁实秋的一篇文章。”
“为啥反驳?”李谕说。
鲁迅说:“他在报上发了《卢梭论女子教育》,我看不惯。”
“女子教育?”吕碧城正在摆碗筷。
鲁迅笑道:“夫人还是不要看了。”
其实这就是两人长达数年的大骂仗的开端。
特别经典的那句“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就是鲁迅骂出来的。
不过这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了。而且最早是冯乃超骂梁实秋是“资本家的走狗”。
梁实秋于是回怼:“(冯)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赐。”
于是鲁迅拿出了“丧家的”这个定语,指的就是梁实秋说不知道自己主子是谁。
论打笔仗,迅哥可是第一流的。
鲁迅突然问道:“我闲着没事看了一些大同大学《科学杂志》的文章,其中提到科学界也有纷争,我还以为科学最纯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哪。”
李谕说:“科学界的争论不太一样,针对的是还有很多未知因素的东西,已经盖棺定论的东西,科学界基本没有异议。”
“不包括那些相信地球还是平的人?”许广平问。
李谕说:“这些人用不着科学界自己去反驳,但凡看他们一眼,就输了。”
鲁迅刚吃了一整个狮子头,哈着热气,给李谕竖了个大拇指:“还是科学界更高雅。”
李谕笑道:“今年我还会去一趟欧洲,参加一场顶级的辩论,汇聚了这个世界最强的几十位物理学家的辩论。”
鲁迅叹道:“要是文艺界也像科学界这样辩论就好,现在大家动不动就聊到什么人性、政治上,这东西哪能说得清?只能持续打笔仗,有时感觉无聊的很。”
“先生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李谕说,“另外,我已经提前写好介绍信,今年中国人应该还会拿到一次诺贝尔物理学奖,希望让当局安排个正式的瑞典公使。”
鲁迅唏嘘道:“当局?那就不太好说了!不过我看南边的胜算要更大一点,因为我刚从广州过来。”
李谕说:“颁奖要到年底,估计那时候能差不多见个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