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柳析与他聊了好些时候,已颇有倦意,索性阖眸入睡,李清幽为她掖了被角,握了靠在一侧的天霜,临出门,又往里望了望,确认柳析已经睡熟,才将门轻掩。
李清幽将碗筷食盒放回了伙房,运起轻功往天阶殿去,行至门外,恰见得铮雪、玉骨、云绦三人在门外持剑而立,看他们身上落了不少雪,想来是在外头站了有些时候了。
“几位,为何不进屋里,在这门外站着呢?”李清幽收了轻功,落到三人身后问道。
铮雪猛回头,面上神色十分紧张,一手按剑,蓄势待发,原本冻得通红的指腹压在剑柄上,鸭得惨白。
“铮雪姑娘,莫紧张,是我。”李清幽连连摆手。
“是你啊,李少侠。”铮雪见来人是李清幽,松了一口气,握剑的手也松了些,“李少侠,这么晚了,你到这儿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倒还想问问你们呢,”李清幽笑道,“你们三个深更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直勾勾地站着做什么?”
一向沉默寡言的玉骨竟抢先开口道:“李少侠,好轻功。”
经玉骨这么一说,云绦才反应过来,一时惊诧道:“对啊!李少侠,你方才悄无声息地就到了我们身后,我们三个竟然没有一人觉察,轻功真是了得!”
“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李清幽抬手制止道,“几位夤夜在此,想必不是没有原因的,若是不方便说,我也就不问了。”
“李少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和明妱姐都说过——都是三山的兄弟,没什么好客气的,我便与你直说了吧。”云绦正要详说,却被铮雪劈手拦在身后。
铮雪拱手道:“李少侠,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毕竟是我们天山派的事,你已帮助了我们许多,哪能再让你费心?”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在天阶殿前喧哗?”门大开,明妱从中走出。
明妱望了一眼李清幽,神情有些复杂道:“李少侠,那魔宫在山下,背靠官道、直通城镇,可以随时补给;可我们若是寻求给养,则一定要下山,同样需途径魔宫盘踞之地——如今山门内粮食紧缺,若是与魔宫久战下去,对我们实在不利,所以我们四人决定今夜主动出击,一举歼灭山下的魔宫残党。”
“对,给他们来一场奇袭!”云绦附和道,“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太冒险了!魔宫在山下还有多少人手尚不清楚,这样贸然前去,恐怕……”李清幽闻言一惊,随后劝解道,“且不论人数,我白天上山时还见了三个人,应该是这群魔宫爪牙的头领,我与他们分别交过手,武功颇高,并且各有所长,我怕你们难过这一关……”
铮雪闻言眼睛一亮,抢先道:“你与他们交过手?那你应该知道些他们手底下的招数?若是李少侠你肯告知一二,对我们这场奇袭想必大有裨益!”
“要我说,他们到底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铁打铜铸的怪物,我就不信没有弱点!”云绦再次附和道。
玉骨虽不言语,但李清幽已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想法。
“明掌门,一定要这样做么?”李清幽眉关紧锁。
明妱反问道:“李少侠,你武功高强,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能想到,魔宫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而且根本不在乎人命,如今却主动撤下山去是为什么吧?”
明妱话音刚落,一瞬间李清幽就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才放弃了进攻,转而打持久战?”李清幽道。
明妱颔首道:“对,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冒着大雪进犯,并非逞一时之勇,而是摸准了我们下山采购补给时日,趁我山门缺衣少食薄弱之际,欲一鼓作气,屠灭我天山派。”
“这……”李清幽听罢,一时也犯了难。
若是不让他们前去,如今柳析、齐喑皆受重伤,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没有食物、药品,恐怕也撑不了多少时日;可要是放他们前去,必定是一场凶多吉少的恶战,若不幸折在魔宫手底下,天山十有八九便从此灭门,江湖之中,再无天山派、再无天山剑法。
“李少侠,若你不肯帮我们,也请不要妨碍我们,此关乎我派生死存亡之大事,哪怕为此而死,也是我们自己选的,绝不会埋怨任何人。”铮雪将清瀑剑摘下,插入雪地里,笔直立在身前。
“李少侠,机不可失,你不愿说,我们不会强求,可你要是再阻止我们下山,那我,也只有得罪了。”云绦亦将佩剑清沧立在身前,抱拳道。
玉骨仍旧没有言语,只默默地解下佩剑清溟,插在面前的雪地上。
“休得无礼!”明妱手握清澜剑呵斥道,“我看谁敢对李少侠动武?收起来!”
见他们这样坚持,李清幽一声慨叹,道:“此三人虽武功高强,倒也不是没有弱点,我可以一并告诉你们,不过我有个条件。”
“李少侠直说便是。”明妱抬手示意李清幽继续说下去。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李清幽道。
——
寒风正吹得紧。
几盏油灯映出屋内几个人影,间或有几声响动,只是悉数隐匿在漫天雪中,不知屋内是什么光景。
“人在屋里。”明妱低声道。
“你怎么敢如此笃定?”李清幽疑惑道。
“居住在此地的大多是穷苦人家,不可能这么晚还点着灯。”明妱道解释,“即便点灯,也不会这样亮,应该是他们擅自添了油。”
玉骨随后在附近找到的几具新鲜尸体也证明了这一点——魔宫爪牙体内皆存有心火血枝,尸身不多时便会溶成一滩血水,不会留下完整的尸体,这表明山脚下原本的那几户人家,已被血洗了个干净。
玉骨四处找了找,不多时便已找到十数具尸首,纵然在这茫茫大雪中,尸身堆叠起的血腥依旧浓重。
“他们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故此放松了些警惕。”李清幽说道,“方才我已施展轻功四下看过,他们并没有在附近设岗哨。”
明妱颔首,不再言语,只抬手示意几人分散行动。
雪掩声色。
明妱率先动作,翻身跃入一户人家,抬手剑风凌厉,灯火明灭烁动之间,须臾将四五人斩于剑下,只有一个眼疾手快的,一侧身,肩头挨着明妱的清澜剑擦过去,只伤得些表面皮肉。
这样快的速度,错不了,应该是李清幽所说的魔宫二十八宿之一的奎宿——奎木狼。
奎宿、壁宿、娄宿三人同属魔宫西北幽天分舵,共同掌管天山附近诸部。在二十八星宿当中,奎宿位于白虎足部,号称“白虎之爪”,主战事杀伐,因而此奎木狼使一柄白铁快剑,凌厉无比,与西北幽天分舵主壁宿壁水貐一攻一防,相得益彰。
只可惜,壁水貐此刻被李清幽拖住,无法赶过来与他一并作战。
“明妱,我们兄弟三人本来决定留你们几天命,不想你竟自己跑来送死,那就怨不得我了!”奎木狼冷笑一声,白铁长剑瞬时出鞘,穿过片片雪花径直向明妱袭来。
“奎木狼,话不要说得太满……咳、咳……”明妱将一阵扰乱体内真气涌动的咳嗽强压下去,以清澜拨开奎木狼的剑,一剑戳在他肩头伤处,还以颜色。
“你知道我是谁?”奎木狼被这一剑刺得生疼,又闻她言语,两眼圆睁,一时大骇。
就是现在。
机会稍纵即逝,好在明妱把握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清澜剑风四下飞旋,将四周雪花卷成一道触之即伤的旋涡,在奎木狼一刹那错愕之际,剑出,瞬间切开他的咽喉!
明妱也曾以快剑闻名,只不过身患此疾,不宜过激,不得不放弃了快剑。
奎木狼的咽喉处呲出血来,他徒劳地捂住脖颈,眼中除去惊恐,浑是不甘。
明妱报以冷眼,抖了抖清澜剑身的血。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明妱忽觉咽喉发甜,血气上涌,猛然一口鲜血吐出,染红面前一片白色。
“奎木狼剑虽快,不过这样的快剑常常需要极强的专注力,只要想办法扰乱他的心智,就能破除他的专注,从而使他露出破绽,这时再以极快的速度将其斩杀,他即便反应过来出手,也已经输了。”
明妱揩去唇边的血渍,不禁咋舌——这李清幽,好强的洞察力。想来他与这些人初次交手到现在,才不过半天而已,他不单将这三人的招数牢牢记在了脑海里,甚至能在几个时辰内就想出对应的破招方法,简直是个疯子。
——
“壁水貐,不用找了,你的手下已被我料理,你也逃不过一死。”李清幽冷笑道。
“是你、是你?!”壁水貐擎着火把往前一照,见来人是李清幽,一时吓得肝胆俱裂,双手绑的镔铁双盾也举不起来,火把脱手坠地。
他若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还好,起码能够痛快一死,可他不单认得,还偏偏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不夜天……你是不夜天!翼火蛇,那小子就是死在你手上!”壁水貐失声叫道。
他很快就叫不出声了。
天霜只在李清幽手上打了个转儿,镜面一般光洁的剑身闪过一道寒光,壁水貐的头颅便飞了出去,皮球一般滚落在地。
“我叫,李清幽。”李清幽面无表情一脚踹倒壁水貐的身体,任其颈中热血胡乱喷射。
另一侧,铮雪、玉骨、云绦三人也已经同娄金狗战在一处,刀剑相交,铁器刮擦碰撞之声不绝,在此狂雪烈风中亦响彻天地。
按二十八星宿来看,娄宿在西北幽天属汇聚之能,对应犬类喜结群而居,因而娄金狗底下人手甚众,数倍于奎宿、壁宿二人,三人所见,亦验证了李清幽所言——娄金狗所率魔宫部众,果然不少。
然而那些虾米喽啰,岂是天山七剑一合之敌,清瀑、清溟、清沧三剑齐出,须臾之间便将部众悉数斩杀,唯余娄金狗一人。
娄金狗手持三柄刀,与三人同时交战,竟不落下风。
“娄宿有三刀,能同时与三人交手,不过这只是表象,人一只手不可能同时握得稳两把刀,他两手各一把刀,余下一柄在手、腋、腰、胯、腿、肩、臂这几处来回游走,它是运动的,借由手中双刀的余劲带动,只能招架、无法主动进攻,若是你们三人同时攻向这把四下游走的刀,他便失了方向,无暇招架,必须腾出手中刀来抵抗,这第三把刀在僵持之下,便失去效用、掉落在地。”
此时,娄金狗暴喝一声,真气爆响,将三人震开,恰如了他们三人的意。
铮雪见时机成熟,旋即以眼神示意玉骨与云绦,玉骨、云绦二人心领神会,三人立即成三角之势散开,看似要从三个不同的方位攻过去,那娄金狗果然上当,三刀齐动,未曾想三人中途剑招一变,清瀑、清溟、清沧三剑合流,迎面直击那第三把刀。
娄金狗一时竟手足无措,只得弃车保帅,将那第三把刀弃置,以手中双刀暂且拨开向自己袭来的三柄剑。
铮雪见目的已然达成,一声轻笑,趁热打铁,三四朵剑花当胸刺出,逼得娄金狗连连躲闪,同时玉骨、云绦在两翼辅以几乎毫无章法的快剑抢攻,根本不给他思考对策的空当,须臾之间,娄金狗已是遍体鳞伤、气喘如牛,浑身鲜血淋漓,手中双刀愈发缓慢起来。
娄金狗一面后退一面出血,浑身流血淌了一路,很快便流得昏倒在地,须臾气绝身亡。
李清幽重新燃起从壁水貐手上拿的火把,四下挥动着,在远远望去一片漆黑的天山山脚下十分显眼。
“李清幽,我还活着。”明妱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险些一头栽倒在雪里。
“活着就好。”李清幽微微地笑了一下。
这样冷的天,也不太能够放声笑,风雪灌进喉咙里,保不齐要伤寒。
“李少侠、掌门!”云绦在远处看见火光,以及火光下的两人,奋力挥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