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凉国使臣抵京的第三天，萧怀瑾终于收到了苏东坡的回信。
他说了一大堆废话，讲述自己初次进宫，是怎样被吓得魂不附体，才迟迟不敢对萧怀瑾的问询回话。
又说皇帝和雪妃这两在重修旧好后，两人是怎样的尴尬，他又是怎样的比他们的尴尬更尴尬。
最后，才说“大魏”是谁。
大卫，石膏像，画画人必定会临摹的对象。
萧怀瑾松了一口气：区区石膏像。
即刻便着人去打十个石膏像。
可，要比照谁来制作石膏像，又成了一个问题。
毕竟，连苏东坡都描述不清楚那个名叫大卫的石膏像，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在这一天，萧怀瑾对于自己的猜测又有了八分把握——
君乐与苏东坡，的确有着其他人都不了解的相似过去。
他们能听懂彼此说得那些晦涩词语，能理解那些词语代表什么。
联系起君乐和苏东坡的那次抱头痛哭，以及君乐对入京前很多事都不清楚的情况。
萧怀瑾脑子里冒出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想。
但他很快便将这个猜想从脑海中抛了出去——
君乐是君乐便好，其他的事，他不关心，也不在意。
也是在这一天，皇帝召见了北凉国使臣。
同时也召见了萧怀瑾与萧洛白。
与萧怀瑾的从容相比，君乐就紧张得多了，只恨不得把搓出来的那颗“炮弹”让萧怀瑾随身携带。
在萧怀瑾耐心的分析了一番之后，君乐才稍稍安心了些。
书房还在修葺中，皇帝将召见的地方，选在了御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
这里地处高位，视野开阔，既安全风景又好，方便双方洽谈。
那日为首的年长使臣名唤泠雪。
这次会面，他只带了那个被英国公震住的年轻使臣，北枳。
皇帝这边，也就是一家四口人了，连个太监也没带。
六个人，五个人都是银发，皇帝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泠雪照旧用那日在大殿上的礼仪问候的皇帝，在面对雪妃时，才终于弯了腰。
“微臣参见长夜公主。”
雪妃面露尴尬，看了一眼皇帝后才应了一声：“免礼。”
泠雪很直接，立刻就问道：“不知公主何时可以启程，微臣好吩咐使团做好准备。”
雪妃默了默说：“我生于乡野，长于深谷，后又入宫为妃，北凉国的一切于我而言实属陌生，要担一国重任，只怕非我所及。”
泠雪对上雪妃，眼神多了些温和，他沉着的回道：“公主不必担忧，国主身体尚且康健，大有时间为公主补足这些年缺失的为君之道。”
见泠雪是打定主意要带人回去，雪妃无奈地又朝皇帝看了一眼。
她就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遑论国主之位。
皇帝接收到雪妃求助的眼神，才说：“难道北凉国，就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泠雪思考了片刻，直言道：“鄙国国主膝下只有二子，孙女前些年早逝了。”
这可真是巧了，大靖先皇膝下无子，因为必须由男子继位，才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而北凉国，竟是因着没有女儿，皇位传承岌岌可危……
北凉国的两个使臣都看出对方表情怪异，北枳说道：“女子孕育生命，承繁衍之重，自当奉为国主。”
泠雪示意他住口，又对雪妃劝道：“即使公主他日继位，亦会有国主亲选顾命大臣辅佐，必不会让公主陷入困境。”
闻言，萧氏姐弟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萧洛白调侃似的打趣说：“怎知这顾命大臣，就非困境本身呢？”
自进入这凉亭之后，泠雪的注意力就一直在雪妃的身上。
此时见萧洛白如此敏捷的想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状况，泠雪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皇帝清了清嗓子，温和的提醒：“不得无礼。”
泠雪却意味深长地道：“郡主嗅觉敏锐，这很好。”随即又问：“不知郡主可否许人？可有子嗣？”
萧洛白微微一怔，内心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转念想到这两个问题，萧洛白又冷静了下来。
她慢条斯理地道：“我虽无子嗣，也仍是南岳皇妃。”
“哦。”泠雪笑着应了一声，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他对雪妃道：“若长夜公主的确无意国主之位，郡主同我回归故土，也是好的。”
皇帝一家四口：……
作甚？这是没鱼虾也好的意思？
萧洛白心底里的东西又一次躁动起来，她紧盯着泠雪，缓缓道：“你没听懂我说什么？本宫，乃南岳皇妃。”
泠雪目露赞赏之意，答非所问道：“郡主的气势也很好。”
“……”
泠雪说：“南岳皇妃，如何能与北凉国国主之位相提并论？据微臣所知，南岳皇帝年迈，待他百年之后，郡主自是可以归国继承国主之位。这其间，微臣愿自请陪同郡主留在南岳，辅佐郡主了解北凉诸多事宜。”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却又自带一份笃定的自信。
从迎接雪妃回北凉，到被拒绝，到看见萧洛白，再到改变主意……
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安排。
萧洛白有些怔住了。
国主之位。
女帝。
这是她曾经连肖像也不配的字眼，现在竟，触手可及……
可突然，一旁的雪妃在桌子下方，紧紧地握住了萧洛白的手，对泠雪道：“泠大人，洛白已经嫁作他人妇，若这国主之位并非非我不可，你不若，再考虑考虑……”
“公主此言差矣。”
没等雪妃将话说完，泠雪就不慌不忙地婉拒道：“若非亲缘女子，能继承国主之位者，大有人在。”
言辞间，连看都不看萧怀瑾一眼。
而萧洛白，在听见雪妃的话后，垂下了眼眸看着交握的那只手，不再言语。
她明白，母妃这是想，以此来补偿这些年萧怀瑾遭受的伤害。
可，她呢？
皇帝见状，脸色也浮起一丝愠怒。
他沉声道：“区区一个北凉国，竟在朕的后宫子女之间挑选起来？好大的胆子。”
泠雪微微颔首：“事关鄙国国之根基，虽万死，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