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
阿雪如今已经是一名九品女官。
冷冷的寒风簌簌地吹着，阿雪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快步往元熹殿的偏殿走去。
上个月，她和一同参加考核的乔若被分到了司乐司。
“歌舞由教坊司编排，我们司乐司要负责挑选教坊司的呈上来的曲子、舞蹈，还要安排好她们上场、退场的时间。”
“此事虽说看着简单，但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会丢了皇室脸面。你们先跟着孙掌乐一同筹办，多看、多听、多学。三个月后有考核。”
“考核不合格的，你们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我这里不养闲人。”
朱司乐如是说。
阿雪摇摇头。
日子当真是艰难啊。
远远地，阿雪就听到偏殿内传来一阵闹嚷嚷的声音。
嗡嗡的，好几道声音过成一团儿，叫人分辨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怎么了？”阿雪推门进来。
只见教坊司的另外八个舞娘都围着中间一个。
中间那个女孩子则低着头，似乎是在抹眼泪。
“回大人的话，”离阿雪最近的那个转过头来，“是晚娘她崴了脚，晚上怕是不能上场了。”
“不，我能跳，”中间那个叫晚娘的女孩子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脸颊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子，“大人，让我去，我真的能跳。”
阿雪低下头，却望见她右脚的脚踝处红肿着，红里发紫。
这哪里是能跳的样子？
阿雪摇摇头：“你的脚实在扭的太严重了。”
“是啊，”围在晚娘身边的几个同伴也劝，“司乐司那边兴许能找到人替补的，晚娘，你的脚要及时看郎中，不要逞强。”
暮色微垂，橘黄色的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给昏暗的阴影镶了一道金边。
如今还未到酉时正。
“离宫宴开始还有些时候，我去找孙掌乐，应该来得及。”
说着，阿雪转身就要走。
“这舞只我一个人能跳，”晚娘的声音忽在身后响起，阿雪回过头，只听她道，“此舞名唤‘洛水谣’，我练了五年才练成，你找不到合适的人。”
洛水谣？
这舞蹈阿雪曾听说过。
据说是十多年前由江南一名妓所创，红极一时。
这舞对舞者腰部的柔韧与力度要求极高。
起势时要柔弱无骨、翩然若仙。随着乐曲节奏的加快，则要刚劲有力，配合着袖间甩出的红菱，要有凛然肃杀之气。
确实难跳。
阿雪停下脚步：“但你的脚伤成这个样子，若是跳舞的时候不小心摔了，殿前失仪，可算得上大罪。”
除夕宴，不仅后宫妃嫔，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都在。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从司乐到教坊司的这些舞娘，上上下下都少不了被罚。
“你先别急，”阿雪定了定心神，安抚道，“我去找掌乐商量一下此事。”
阿雪急急忙忙出了门，找到孙掌乐，说明了事情的缘由。
“这可难办了，本来直接把她们整个儿换了就行，”孙掌乐皱皱眉头，“可皇上指名说要看这舞。”
这确实麻烦。
“那有没有能代替晚娘的？”
孙掌乐摇摇头：“晚娘是教坊司数一数二的舞娘，一时间哪里找的得到能代替她的？”
悠长的钟鼓声响了一下。
天边的日头似乎给这声音震的又落下去了一点儿。
屋里灰黑的阴影蔓延到墙角。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样僵持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
“不如掌乐您把她们都叫过来，仔细问问，万一有会的呢？”阿雪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再向皇上如实禀报。”
“也只能如此了。”
钟鼓声响了第二下。
阿雪站在一旁，掌心微微有些出汗。
乔若站在她旁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偏殿里，孙掌乐把众舞娘都叫了过来，排成四排站好。
“跳‘洛水谣’的晚娘脚崴了，你们之中可有会跳的？”
众舞娘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一时间，殿里又变得翁闹起来。
“这舞名唤‘洛水谣’？”
乔若见此，神色不由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阿雪小声问。
乔若却摇摇头，只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众舞娘听了孙掌乐的话，都摇摇头：“大人，我们实在跳不来这个，整个教坊司也就晚娘一个人能跳的好。”
最前面站着的一个女孩子出声道：“这舞不单单是难练，最主要的是它要求跳舞的人瘦弱、有力且身材高挑，不然实在跳不出那种翩然若仙又飒然凛然的感觉。”
进教坊司的女孩子，大都家中贫困，吃不饱穿不暖，很少有身材高挑的。
孙掌乐一眼望过去，这些舞娘中间确实没有合适的。
犹豫半晌：“身高什么的暂且不管，若我只要会跳的，你们中间有没有？”
后排一个女孩子犹犹豫豫举了手：“……回大人的话，我会一点。”
孙掌乐让她上前，试跳了一段。
动作倒是流畅华丽，只是远远瞧着，却没有那种腾空欲飞、将要羽化登仙的韵味。
乐声止。
那女孩子停了下来，朝孙掌乐行了一礼。
孙掌乐摇摇头：“果然，还是差一点。你回去吧。”
失之毫厘，缪以千里。
若是旁的时候还能凑合，除夕宴却万万不行。
天边的日头又掉下去一点。
外面传来那些大人们的交谈声。
酒香混合着饭菜的香气慢慢飘过来。
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我去向司乐陈明实情了，”孙掌乐叹息一声，“你们不必慌张，我让明雪给你们重新排个次序，你们照着登场就好了。”
人群里，晚娘攥着拳头，颓然垂下头。
若是知道晚上的舞被她搞砸了，杜姑姑定不会放过她。
她原本还想借着今晚的机会最后搏一搏，不步教坊司那些姐姐们的后尘。
果然……还是不行吗？
钟鼓声敲响了最后一下，空气似乎也被这声音震的带着一点颤音，传到每个人的心尖。
“掌乐，等一等，”乔若忽然叫住就要离去的孙掌乐，“‘洛水谣’……我从前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