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沙子打在窗子上，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
阿雪沏了茶，递给乔若。
“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乔若却捧着热茶，沉默许久。
阿雪看着她。
她终于道：“此事还要从我刚入宫的时候说起。”
乔若的父亲是江南秦氏的旁支子弟，按理说她无论如何也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因着她母亲是旁人送过来的花魁，她也极不受父亲待见。
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她父亲见她长得貌美，要把她送去给一个年逾古稀的高官为妾，以换取大量银钱，继续自己从前挥霍无度的日子。
乔若不愿，在自己母亲的帮助下，借着采选逃过一劫。
“只是我娘还在她们手里，我不能不管她，”乔若道，“在掖庭局的时候，平顺公公偶然看到我，打探清楚了我的经历，主动提出要帮我把我娘接出来。”
“我自然知道他必定有所图，但我没得选。我娘年轻的时候是那么美一个人，如今被磋磨成这个样子……”乔若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有些哽咽，“我实在不忍心。”
眼泪一下子从她的眼眶里掉出来。
阿雪把帕子递给她，她侧过脸去，拿着帕子拭眼泪。
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确和玉轻鸢有几分相似。
而玉轻鸢又像先皇后……
阿雪不由得猜测，说不定平顺就是因为这个觉着乔若奇货可居，想日后携恩图报，这才主动提出相助。
屋外的风吹得更大了。
细小的冰雹打在屋顶上，带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乔若继续道：“后来，平顺公公终于把我娘接出来了。只是我娘她害了许多病，日日都要吃药，我便要时常拿银子给平顺公公，让他帮我带出宫去。”
“这些事情只靠月钱自然是不够的，好在掖庭局的姑姑们有时候忙不过来，我过去帮忙，她们也会给些银子衣裳之类的东西。省一省倒也够用。”
“但掖庭局也不是日日有忙要帮的，我便预备考宫里的女官，努力了大半年，所幸也算是考上了。”
阿雪回忆起夏日里和她一起准备的经过。
先是音律，再是琴曲。
从曲子的风格到舞蹈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她们二人精心设计的。
乔若一开始确实不擅琴艺，只是经过夜以继日的练习，通过考核也算是绰绰有余。
乔若又道：“今天晚上，除夕宴结束之后，平顺公公找上我，要我半夜的时候同他在假山后头见面。我原以为是我娘的药钱不够，拿了这个月新发的月钱过去，谁知竟是那种事……”
她和晚娘身形相像，又带了面纱，竟还会被认出来。
乔若苦笑：“虽说若是成了宫里的妃子，银钱的确会比现在多上不少，我也不用整日里节衣缩食给我娘看病了，但……我不愿意。”
“我总觉得，一旦这么做了，我就永远被困住了，再也逃不出去。”
烛光落在她的眼眸里，她的眼眸一片清澈澄明。
她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珠，拉过阿雪的手，诚恳道：“今日真是太谢谢你了。日后你只要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不推辞。”
屋外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橘色的灯光落在雪上，倒是减轻了几分冬夜的冷意。
“我当时也算是顺势而为，”阿雪道，“况且，我也不想你再步了玉美人的后尘。”
玉轻鸢自从入了宫，成了后宫的妃子，就像纸鸢被风霜冷雨打湿了翅膀。
再也飞不起来、逃不出去。
最终的结局，也逃不过被丢在秽杂堆里。
阿雪又道：“平顺公公今日只是暂且离去，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另外，皇上那边也算是件麻烦事。你既不愿当这宫中妃嫔，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才好。”
北风夹杂着雨丝。
冷意淬入骨缝。
乔若擦擦眼泪，勉强平复了情绪：“让你见笑了。”
阿雪摇摇头：“哭出来了才算好。你要是一直忍着，才叫我担心呢。至于言馨那边，你一定要同孙掌乐好好说说。若是这样下去，她们少不得打着‘公平’的旗号对你做出更过分的事。”
阿雪猜测，言馨等人如此针对乔若，大抵是之前撞见过乔若同平顺见面。
“那我若把这事同她们说清楚呢？”乔若道，“我一直没解释，是想着我从前那样做多少有些不合宫规……”
“她们不会信的。”
入宫之前，阿雪也经历过类似的欺凌。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被她们当做故作清高、摆弄才情。
“她们只相信自己认定了的东西，”阿雪又道，“况且，若是她们信了，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从前所做的都是错的？再者，要是你与她们日后再发生什么矛盾，她们拿着你的事当做把柄，去孙掌乐、朱司乐那里说道说道，你日后可不好过。”
窗外，雨下大了。
地上的水洼里一个接一个地冒着水泡。
杂乱的琴音从琴室的窗子里飘出来，像一个用各色丝线裹在一起的线团儿，慢慢地滚到远处。
言馨虽然手指拨动着琴弦，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乔若的事。
她频频回头。
后门却一直没出现那两个她讨厌的身影。
她不由得想，乔若……她不会真的去了吧？
“言馨，她们还没回来啊。”妙珠忽然转过头道。
“你自己长了眼睛，没看到她们的座位是空着的？”
“你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妙珠咕哝了一句，又道，“你说，那件事万一我们弄错了……”
言馨的手在琴弦上重重一拨，“咚”地一声，整个琴室的人都回头看着她。
“乔若从前弹的那么烂，要不是走后门，怎么可能通过考核？”
说完，她把琴往前面一推，起身。
“诶，你去哪儿？”
“出去转转，”言馨语气不佳，“乱糟糟的，吵的我脑瓜子疼。”
雨越下越大，喧嚣的雨声像一面屏障，把纷乱的琴声挡在一边。
言馨站在走廊上，紧紧攥着拳头。
乔若……绝不可能是她弄错了。
入宫之前，她曾经历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