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十二。
雍郡王府,书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那个,阿玛我想不来了。”
“想不起来就一直想,背不完《千字文》,咱父子俩就一直耗着。”
“额娘,额娘她……”
“你额娘和你三伯母、五婶她们小聚去了。”
“阿玛,我……”
“再我我我下去,也得背完!”
胤禛黑着脸挥舞着戒尺,锐利的眸子像鹰一样直视着弘昭,一般小孩儿在这样的目光下早就哭了,弘昭从来都是不惧的,但这回儿他、他也是怕的。
所以,弘昭死命摇晃着脑袋,试图绞尽脑汁想起下一句,生怕“家法”落下来,那是真的疼啊!
小书桌前练字的弘晖连连摇头,还是阿玛有耐心,从辰正(9点)一直耗到申正(15点),总算是把弘昭给熬倒了。
实则胤禛很是心累,可没法子,过了正月弘昭也得去尚书房,总不能连三百千都不会,那不是给他丢人吗?
况且,宜修下了死命令,子不教父之过——
过年期间弘昭若是再惹出笑话,让雍郡王府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话,那他就得尝尝她照着话本子新学的“夺命十八掐”。
配上之前的追魂十八掐,足够让他铭记三生三世。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从后背到大腿根的青紫印记还没消呢!
故而,好不容易全家团聚过大年,弘昭的苦日子就降临了。
上午读书练字,下午背书,到了傍晚还得跟武师傅打熬筋骨。
武师傅自然是策定,除了策定也没人能真正钳制住皮猴子一般的弘昭。
但过年期间,能请来策定当武师傅,也是付出了相当大代价的,字画珠宝且不谈,最难得是那柄遏必隆腰刀。
遏必隆腰刀,刀因人而得名——最初的持有者,便是康熙初年辅政四大臣之一的遏必隆,策定的亲祖父。
遏必隆死后,刀入宫中,胤禛为感谢在他时疫期间策定对弘昭的看顾,宫宴后特地向康熙要了此刀。
据说,策定拿到这刀后,遏必隆这一脉的五房(法喀、彦珠【已故】、富保、尹德、阿灵阿)子嗣齐聚祠堂,小心翼翼又恭敬神圣地将刀供奉在遏必隆牌位前,一个个的都哭成了泪人。
饶是隔阂重重、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法喀和阿灵阿,望着回归祠堂的腰刀,亦是感慨万千。
康熙肯松口把刀赐下,就说明了很多事儿,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承认遏必隆辅政四大臣的名头以及对他站队鳌拜之过的宽恕,他们这一脉……算是彻底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虽然三藩之战时,康熙在孝昭皇后的请求下,同意为其父遏必隆修建庙宇。
但这并不代表康熙原谅遏必隆与鳌拜的勾结、因圈地之事而杀害尚书苏纳海、总督朱昌祚和巡抚王登联等陷害忠良之士等过错。
而是迫于平定三藩的局势,是为了稳住满洲的基本盘、拉拢钮钴禄氏家族势力——
钮钴禄氏家族凭借军事成就崛起,许多成员在朝廷或军队中担任重要职务,如遏必隆的侄子拉哈达当时担任吏部尚书和镶黄旗满洲都统,另一个侄子瓦岱则活跃于前线,还是成吴三桂的主要将领之一。
正如这次他的子嗣齐聚祠堂供刀于牌位前一样,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实则富保、尹德、法喀恨不得阿灵阿去死,阿灵阿则想弄死这三人。
法喀与阿灵阿之间的恩怨,早已是不死不休,早晚,这对兄弟会拉着对方上路。
无他,留谁独活另一方的后代都别想好过!
血亲又如何,挡了路,照样花招尽出,恨不得咬死对方,给自己上位铺路。
当然,对外钮祜禄一族的脸面,该维护的还得维护,半个字都不会往外露。
胤?只知道腰刀被供奉于外祖牌位前,喜得他不顾九哥的阻拦,直接搬空了半个府邸去四哥府上。
然后,不管不顾地拉着刚养好身体的胤禛,开了两大坛三十年的绍兴白酒,喝了一整晚。
气的宜修黑着一张脸,找来十福晋,屏退下人后,对着这俩烂醉如泥的酒鬼就是一顿训。
宜修能不气吗?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把狗男人的身体调养好吗?这一顿酒下去,还得继续累仨月!
策定先前对弘昭上了八分心,如今就是十二分,弘昭跟弘皓的好日子,可不就直接到头了。
蹲马步,练各种布库技巧,导致弘昭每天都是有气无力地爬上床,睡个昏天黑地再被人捞起来继续新一天的折磨。
宜修见孩子日日都满头大汗,腰酸背痛,特地让杨府医配了药浴,进一步给弘昭打熬筋骨。
这就苦了跟弘昭对练的弘皓、鄂容实、戴名(戴铎的儿子)、瓜尔佳·巴海(永谦的堂侄)。
弘昭从能跑会走开始就不消停,力气比同龄人大多了,没打熬筋骨,他都能把一群堂兄、堂弟揍趴下,成就他皇天帮帮主的身份。
更别提打熬筋骨、学习布库技巧后,基本上十招内结束战斗。
纵使他每次都赢的漂亮,策定也不会夸他,而是从头训到尾,只会蛮力没有技巧,跟过家家似得,有什么好得意的。
说远了,还是得回到书房。
弘昭在胤禛黑脸和家法的高压下,磕磕绊绊、勉勉强强背完了《千字文》。得多亏了弘晖,昨晚抓着他突击一晚上,胤禛早知道弘昭不是学文的料,倒也没有为难他,只要能背出来……就算他过。
侥幸过关的弘昭,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子,小心眼的说道:“阿玛,下午策定师父教我骑射,您能给我示范一下吗?”
绝对的有仇当场报,戳心窝子不手软。
胤禛今年二十九了,骑射还不如跛足的老七胤佑,每次去木兰围场,他都是挨康熙批的那个。
可以说,要不是有太子和十三帮衬着,打猎这一块,他不一定比得上七岁已然弓马娴熟的胤衸。
好几次,康熙都没忍住,打算让胤禛回尚书房重修骑射,完全不能看啊,不重修难道丢脸丢到外蒙去?!
胤禛试图维护为父的颜面,咬咬牙答应了,然后……还不如不来呢。
到了演武场,当着策定的面,弘昭招呼弘皓和他的三个伴读,把射箭的靶子往后挪了三十米。
弘昭油嘴滑舌地喊道:“阿玛,世上最厉害的阿玛,您现在,可以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