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昭、弘皓见康熙如耗子见猫,一个劲儿地往贵妃后面躲。
那日群殴后,康熙罚了他们每人三十个手板,可疼了;
还得抄《弟子规》百遍,呜呜呜,人都要抄吐了。
康熙眼尖捕捉到这一幕,一个招手,示意俩人麻溜地滚过来。
弘昭、弘皓不敢躲,期期艾艾地上前请安。
康熙轻笑一声,用力捏着他们的耳朵,等孩子呼痛了,一巴掌扇后脑再把人放走,算是揭过之前闯的那些祸。
贵妃心疼孙儿,连忙把孩子护在身后,白了康熙一眼,“皇上,正夸他们额娘呢,怎么好意思朝孩子下手的。”
康熙“呵呵”两声,这俩孩子都快把尚书房变成“梁山”了,揪个耳朵,给个一巴掌,把这事儿揭过,到底谁占便宜,你这娘们不知道吗?
贵妃略略心虚,到底更心疼孩子,别过头领着孩子们去隔间玩,把空间留给康熙、胤禛、宜修三人。
康熙审视着宜修,叹气道:“温宪啊,要是有你一半通透、秀外慧中,也不至于还在女眷圈里被人糊弄的团团转。”
胤禛、宜修面面相觑,似是完全不明白康熙怎地就忽然把话题扯温宪身上了,也许是有感而发,也许是有别的深意。
只这话胤禛不好接,宜修勉为其难地替温宪描补,“皇阿玛,温宪已为人母,许多事儿比之前做的有板有眼多了。今儿娘娘生辰,她一早特地送了大礼来,给贵妃娘娘请过安,才去了慈宁宫。”
康熙摆摆手,“她啊,天性纯真浪漫。做女儿承欢膝下,纯真就纯真了些,但做当家主母,饶是舜安颜对她好,佟佳氏也敬着她,她那柔弱的性子也未必能撑得起来。朕知道,你是好嫂嫂,没少提点留京的温宪、纯悫,小八出嫁后你也多有探望,实打实担起了宗妇之责。”
轰隆——
“宗妇”二字一出,胤禛、宜修的头更低了。
宗妇是一个宗家(大家族)中长子的正妻,通常是宗族的女首领,有权处理宗族内部有关妇女的事务。
在皇家,唯有皇后、太子妃以及宗亲之长的福晋,有资格称一声“宗妇”。
这话若传出去,胤禛的野心、宜修的处境,都将岌岌可危。
夫妻俩谁也不敢接这话,可康熙就在眼前呢,也不敢不接话。
胤禛大脑飞速运转,各种思绪涌现,突然灵光一闪,难道!?
刹那间,宜修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胤禛猛地起身又郑重打了个千儿,跪下叩首,“皇阿玛,您失言了。儿子今儿僭越一回,说两句体己话。若皇阿玛觉得难听,也请看在娘娘寿诞的份上,暂且忍耐一日,明儿再责罚。”
康熙收敛了神色,冷冷地问:“嗯,说吧,朕洗耳恭听。”
“皇阿玛,二哥是太子,他才是实打实的宗子,即便贵妃娘娘代张凤印,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唯有二嫂,才能担得起‘宗妇’之名。
皇阿玛,儿子知道您因为二嫂接连生女,为二哥尚无嫡子而不满,可二嫂这些年下体恤弟妹,照拂侄子侄女,上孝顺皇玛嬷和您,委实无大过错。
请皇阿玛莫要再说‘宗妇’之言,免得一家人不自在,更伤了您和二哥的父子情分。”
康熙勃然大怒:“好啊,你管得真宽,连朕和太子的家事,你也敢置喙!”
胤禛连忙磕头:“皇阿玛,儿子身处咸福宫,不是乾清宫,更不是金銮殿,自要以儿子的身份答父亲的话,说的又何曾不是家事呢?”
双眼露出迫人的精光,康熙冷冷扫视眼前的四儿子,久久缄默无声。
空气在这一瞬仿佛凝固,屋内气息冷酷又肃杀,压得宜修险些喘不过气来,还是护甲嵌进手掌的疼痛感,令她瞬间反应过来。
“请皇阿玛息怒,此事、此事皆因儿媳而起,都是儿媳惹出来的,请皇阿玛莫要怪罪我们爷,一切过错儿媳愿意一力承担。”
宜修诚惶诚恐地请罪,满目泪珠,抬头求情的那一瞬,令原本对峙中透着尴尬的父子,为之动容。
康熙深深叹了一口气,“老四,还不扶着你福晋起来。”
此话一出,胤禛、宜修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胤禛。
皇阿玛虽然生气,到底没怪罪之前的话,说明他过关了,皇阿玛的试探,也到此为止了。
胤禛多年来揣摩帝心,身处局外瞧着康熙和太子从父慈子孝走到今天的相顾无言,仿佛看透了他这位皇阿玛一般——
刚刚那句“宗妇”,无论是有感而发,还是下意识的赞赏,都蕴含浓浓的试探之意。
一个应对不好,他就是个暗地觊觎二哥储君之位,却打着棠棣同馨为幌子与二哥表面交好,内里二十年如一日隐藏见不得光之野心的阴险之辈。
说句实在话,他有野心,也有魄力,但他永远不会背刺二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会去争,却不会踩着二哥上位。
这是他夺嫡的底线,也是做人的最后原则。
那年佟额娘离世,满宫的人都在看他笑话,唏嘘他从原先地位超然的皇贵妃之子跌落成父不疼、娘不爱的可怜虫,只有二哥,也唯有二哥拉他出泥潭……
康熙似是读懂了胤禛的坚守,缓缓起身,目光平视地看向胤禛,“老四,你、很、好,就是心不够狠。”
胤禛苦笑着摇头,“若心狠的代价,是拉二哥入深渊,儿子宁愿做个软弱之人。皇阿玛,当年连……生母都不肯要儿子,唯一站出来替儿子撑伞之人,就是二哥。”
康熙一听当年,原本挺拔的背影瞬间成了弓背,默默地转身离去。
走到了门口,康熙对着互相搀扶的夫妻俩道:“老四,你以后要好好待你福晋,有这样的福晋是你的福气!”
说完这句话,大步离开了咸福宫。出了宫门,走回乾清宫的路上,康熙没忍住落了泪。
一步一回忆,往事如潮水般涌现心头:
表妹离去,沉浸于悲伤中的自己,那还记得有个不受待见的四儿子!
或许,正是从那一刻起,老四才从爱哭爱闹小话痨,成为今日这般表面冷漠待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内心依旧重情的冷面四爷吧!
他终究是,没能善待,孩子们,保成也是因此才会失落地喊出,“孤不愿意做太子了,孤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子,做够了!”
“你不是也不想孤当太子吗?觉得我挡了你长久掌权的路!”
“哈哈哈,皇阿玛,你早就对我失望了,是不是?你还有这么多儿子,你喜欢谁?是大哥,还是八弟?”
“无论是谁都好,早些废了我,让他们来毓庆宫接替我当新主子吧!”
他犹记保成前日一字一句说出这些话的神情,一边哭一边笑,哭笑不得地凝视他,“做你的儿子,做大清的太子,真的,真的好累啊!”
什么叫做不愿意做太子了,太子又不是大白菜,谁想做就做的。
然而……字字泣血,句句有声,令他无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