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吃，陆之然自然也不爱吃。倒不是挑食的毛病，而是出门在外，在陌生环境里她习惯降低存在感。对于在公众场合嗑瓜子吃零食这种事，她是能避则避，更何况春运的火车是能把人挤到窒息的程度，谁还有心情吃零食。我妈除外。
她这一路上时不时都会和我唠上几句，一般都是询问家里情况或者和陆之然在学校里的生活。反而和陆之然说得少，这是她的待客之道，家里人随时都能聊，但一定不能让客人冷场。对，我是客人，再怎么和颜悦色，热情洋溢都只是因为我是客人。
不过，没聊多久我妈就开始犯困，把我这个“客人”丢在一边，靠着椅背打起了盹。
陆之然大多时候都在看着窗外发呆，或者盯着车窗上倒映出的人脸，那是她自己。我有段时间爱看诗人的散文，常常陷入不知名的忧伤中，喜欢看镜中的影像，总觉得那才是真实的自己。
车厢里的喧哗和她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我坐过挺多次火车的，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主动提起刚才的话题。
她闻言回过神，眼神中有一丝茫然，随即才反应过来我想聊天了。
“最早是小学一年级，我妈带着我去很远的地方参加大伯的葬礼，一起去的还有奶奶、姑姑可能有五六个人吧，记不清了。其实也就半天的车程，但当时年纪小对距离没有概念，睡一觉醒来发现还没到，以为是很遥远的地方。”我故意顿了顿，直到看到陆之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亮，才继续道，“一路上我都很兴奋，对一切都很好奇，能出一趟远门，坐上从未坐过的火车，用开心来形容太正常不过了，可惜在大人眼中就是不懂事的表现。盯着卖零食的推车被斥责嘴馋，和邻座小孩聊天就是不省心，到最后连笑声也不能随意发出，那是没心没肺的表现。只有安静听话才是小孩子的本分。”
陆之然刚刚还随着车厢轻晃的身体，一下就坐直了，就那么认真看着我，仿佛是看进眼底深处寻找灵魂的契合点。“小孩子还体会不到亲人的去世，更何况是相隔千里没有见过面的亲戚。”
“是啊。”我故作轻松，“但是小孩子不是什么都不懂，在那之后，每一次坐火车我都没有很兴奋，就算真的开心也不太表现出来，只想着快点度过这个环节，到达目的地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懂得，旅行的快乐从来不是到达目的地，旅行中看到的最好的风光永远在奔赴目的地的路上。
陆之然没说话，眼神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她又扭过头重新去看窗外，此时刚好进入隧道，车厢里的灯光太过晃眼，依稀能看到车窗上少女微笑的脸庞。
出火车站的一刻，那种久违的欣喜一下冲入脑海，我居然真的回来了。有多久没有踏上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如果不是怕吓到陆之然和我妈，我恨不得直接冲回家。
正如歌里唱的，思念像暗涌，一如山洪暴发。默默背过身擦掉眼泪，梦中的画面，随音符轻漾，同样的月亮，却比异乡更亮。
时间已近晚上十点，天空还飘起雨夹雪，我妈最终决定拦一辆出租车回家，多亏了有温甜甜的存在，否则指不定要赶几趟末班车才能回家。
主干道因为修铁路变得狭窄，再加上雨天路滑，司机开得很慢，弯弯绕绕七拐八拐之后我才勉强认清回家的路。是我上大学前的老路，全是坑坑洼洼的路面，一到暴雨天就积水，2012年以后才开始重新修。以前不觉得难走，小学上下学一直走得同一条路，如今再看才惊觉自己的适应能力，越长大越倒退回去了。
我家就在老城区的一栋三层居民楼，虽然破旧了些，地理位置还是极好的。东边直达火车站，西边靠近主城区的繁华地带，南边是护城河，北边就是教育区块，中小学全在那一片。
一进屋，我妈就催着陆之然开灯开暖气，“甜甜，别嫌弃，家里有点冷，开了暖气就好。”
我怎么会嫌弃呢，都住二十年了。
“这段时间你就和然然住一个房间，需要什么你就说，要真缺的旁边也有小超市可以买。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我当然不会客气，习惯性地摆摆手，想起家里还有一间客房。“没事，实在不行睡客房的折叠床也可以。”
这话我妈和陆之然都听到了，两人同时一愣，朝我看过来，陆之然更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家有折叠床？”
我急忙转了个弯，“当然是你跟我说的，你忘记啦，有一次我们聊天，你自己说着说着就顺嘴提了一下，我就记住了。”
“是吗？”陆之然将信将疑，但又找不出破绽，只当自己记性不好。
我妈此时在鞋柜里翻找拖鞋，找了半天发现没有合适的。温甜甜脚胖，我妈和陆之然的码数都偏小自然穿不了。最后居然把我爸的鞋拿了出来，我没忍住当场眼泪就下来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带了。”
我妈这才松了口气，进屋去忙自己的了。我把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打算拿起茶几上的洗漱用品去卫生间。
我家的布局四通八达，进门最先看到客厅，除此之外的三面分别是厨房、卧室和阳台。从玄关一直通向尽头的地方就是卫生间，很多第一次来家里的客人是绝对找不到厕所在哪的。
我一只脚都要迈进去了，忽然注意到还在客厅收拾东西的陆之然，正用诧异的目光盯着我，我只好假装走进客房，又从里面退出来问她：“抱歉走错了，洗手间在哪呢？”
陆之然指了指正确位置，我深吸一口气，作恍然状，这才敢心安理得地进去。
从洗手间出来，我见客厅没有陆之然的身影，才悄悄走进客房，其实就是被我妈当做仓库的房间。这里有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物品，包括儿时的旧衣服，玩具、辅导书、习题册，甚至连我爸的牌位也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