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三十七年十月十一,傍晚。
这场雨还没停,已经下了一整天,总常言说秋天是萧瑟且落寞的,就像花朵在盛开后凋零,意味着生命行走到了尾声,李子冀站在礼筑的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这场雨,从起源之地走出来的他生出了另外一种情绪。
秋天的雨就像是沉淀后的人生,在得失和抉择里趋近成熟。
当一个人真正做到洞悉知晓一切之后,是会生出希望还是绝望?
李子冀并不太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他得知了世界有缺的真相,得知了此方世界诞生的因果,看见了那条明明畅通却不可能抵达任何地方的死路,是该绝望还是该希望呢?
他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他从不会去考虑绝望。
所以那双目光就始终凝视着院子里这场在渐渐漆黑的天空下渐渐已经看不太清楚的秋雨,自己等人所做的一切最终是否就会像这场雨一样呢?无论被风吹得再散再零碎,都逃不过落到地上的命运。
茉莉儿在屋内,里面燃着数十支灯火,她站在窗前看着李子冀,从青藤门回来这一路上,对方都是有心事的。
雨打芭蕉,压过了碎在地上的声音。
从进入到妖古莲池到今天两三个月的时间里,礼筑里的设施都已经被换新过数次,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墙角的那株挺拔的芭蕉树依然存着青色。
“想下棋吗?”
茉莉儿忽然开口,引得李子冀回头看了过去,在屋檐下,在雨声里,茉莉儿轻声道:“我随族中长辈学了下棋,颇有进境。”
李子冀没想到这种话会从茉莉儿的口中说出来,她何时也擅长下棋了?
礼筑没有第三个人,闲来也无事,就着雨声手谈一局,也算得上是雅事。
棋盘放置中央,二人相对而坐,茉莉儿自然先行,看起来她所谓颇有进境四个字水分很大,就连开局第一步都犹豫了片刻。
“在刚开始学棋的时候,族中长辈总是说我心无耐性,目光不周,所以注定下不好棋,事实证明我的棋力也的确和高深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李子冀,你认为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的事情吗?”
茉莉儿拿棋的姿势倒还标准,开局寥寥十余颗棋子也落得中规中矩。
命中注定。
李子冀拈子的手指微微一顿,他已经忘记这是自己多少次听见这四个字了,就连走回礼筑之前他也在想着这四个字。
“为何这么问?”
茉莉儿问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一切全都是命中注定的话,那所谓修行,又有什么意义?”
李子冀道:“也许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命中注定这样的说法。”
茉莉儿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来回移动,像是不知道要落在哪里,看的李子冀忍不住皱起眉头。
犹豫了一会儿,茉莉儿落下棋子,同时再问:“如果没有命中注定,那为什么每个人的修行天资都各有不同?为什么我还是学不会棋?”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何尝又不是一种命中注定。
李子冀抬头看着茉莉儿,他不明白今天茉莉儿为何有些反常,这些话都不该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这一点无法改变,我们所能做的便只有尽力而为,就像你此刻下棋落子,犹豫半晌,举棋不定,在棋局结束之前,棋子都要落下。”
茉莉儿这一次没有再说话,甚至就连落子也没有再犹豫,干脆利落。
连续十几手都是如此,就好像先前那般犹豫的人不是她一样。
李子冀却落子越来越慢,二人的处境就像是完全调换过来一样,终于,一盘棋结束,李子冀没有看棋盘,而是看着面前的茉莉儿,目光里带着认真:“谢谢。”
从茉莉儿开始干脆利落的落子之后他就已经明悟,茉莉儿问这些问题并非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他,什么命中注定,什么犹犹豫豫举棋不定,都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劝解李子冀。
茉莉儿看出了李子冀的心事重重,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所以用下棋的方式提醒劝诫。
一盘棋未分胜负之前,无论你怎么犹豫,棋子都要落下。
面对世间的处境,无论你心中充斥着绝望还是希望,总归都是要继续走下去的,那就什么都不考虑,只管走下去就好了,管他到底是希望还是绝望。
“能从你的脸上看到踌躇,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
茉莉儿将棋子一枚枚的收好,说道。
从无尽平原的割草行动开始,面对那样几乎可以说是百死一生的第二天地,李子冀依然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那时候的李子冀考虑到希望还是绝望了吗?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带你们来,也带你们走。
如此而已。
屋内妖皇模样的烛火燃烧着,最近的一盏距离窗边很近,秋雨下的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拂进来,让火光摇曳,照着二人的影子在礼筑时长时短。
“如果一件事很难改变,也许永远也无法改变,若是你会怎么做?”
李子冀也在收着自己的棋子,同时询问。
茉莉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学着李子冀刚刚才说过的话:“尽力而为就好了。”
李子冀将棋子放进棋罐里,微微一笑。
......
......
人无完人,总是会在前行的道路上生出不同的焦虑,哪怕明知道自己必须要从这条路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可在行走过程中还是会不免生出迷惘,这种迷惘不会让人停下脚步,但却会让你迈出的步子变小。
李子冀也会生出类似的迷惘。
也许会在昨夜那场秋雨停止后想通,也许会在晚上睡一觉之后想通,只是他从未想过会从茉莉儿的口中想通。
这位赤妖族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潜移默化里发生了彻头彻尾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