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安顿好兵力,远处一阵沉闷的牛角号声响起。
听那方号角声响动,众人停止了进餐的动作寻着号声望去,就见南面的山野之间,一条长长的黑线如钱塘江潮一般蔓延过来。
黑线逐渐涌了过来,借助着望远镜的帮助,守汉看得很清楚,一波接一波的八旗步骑兵滚滚而来。
从他们的盔甲旗帜上,有满洲正红旗、镶红旗,蒙古正黄旗、正蓝旗,满洲正白旗、镶白旗。还有一些外藩蒙古兵,某些小部落兵,千百面认旗构成的一片旗海似乎无边无际。
千里镜中,可以看到清兵们大体布置,又是死兵在前,锐兵在后,两翼轻甲善射弓兵的把戏。特别他们精骑都是手执长兵器,一色的长枪大戟。
不论后金兵,还是清兵,仿效的都是金兵的作战方式。金人作战,时人记载:“虏用兵多用锐阵,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
虽清兵战力不如金兵,但若他们用铁骑*冲阵,却也不可小视。
一声凌厉的号炮声响,接着便是嗖嗖的响箭划破空气声音。
那种声音,如若流星从天幕上长长划过。随着这些响箭声响起,清军阵中齐刷刷树立起十余面满蒙八旗各旗旗主王爷贝勒的织金龙纛。高高竖立在阵中的龙纛,立刻将所有的清军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看着那十几面织金龙纛下。
岳托在几十名巴牙喇兵的护卫下策马而出,金甲锦袍,威风凛凛。
他威严而严厉声音随着疾驰的战马在阵前响起:“今日出战。本大将军亲自执旗,有进无退!壮大战死,其余九人皆斩。分得拨什库战死,壮大皆斩。牛录章京战死。分得拨什库皆斩!甲喇章京战死,牛录章京皆斩!凡斩杀南蛮兵士者,斩首一级,包衣立刻抬旗!将士斩获所获财物铠甲归本人所有!”
这样的赏罚令建奴军中立刻发出一阵尖利的呼啸之声。
呼啸声中,建奴军阵的前后左右,无数的长枪虎枪高举。遥遥望去,如柴林相仿。
“大将军有令,凡有擒斩辽贼伪酋岳托者,一律赏银元十万记一等功一次晋升一级!凡有擒斩辽贼伪酋杜度阿巴泰者,赏银元三万记二等功一次,本级尽先晋升!”
守汉听得了前哨的军官回禀,建奴军队如此一番动员,立刻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命全军齐声呐喊,将自己制定的悬赏赏格宣告四野。
随着这一阵阵声浪。宽大的南中军正面开始缓缓向前移动,迎着建奴的军队一路而来。
“果然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听得通事将对面南中军所叫喊的话语翻译过来,又见对面的军队开始向自己大军移动过来,岳托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欢喜。
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只军队能够在野战中与大清兵交锋获得胜利,明军不能,号称四十万蒙古之主的林丹汗军队也不能。只凭借着薄薄的三层队列就敢向自己的铁骑冲来。而且一路行来还高呼着活捉岳托的口号,这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
“传本大将军令!全军压上!有活捉蛮子首领李守汉者,本王亦有重赏!”
号角伴着狂野的啸叫,镶红旗满洲所部在旗主杜度的率领之下策马而出,如决堤洪水一般一拨拨连绵不绝直奔南中军的阵型而来!
看他们万马奔腾气势猖狂的样子,在正面对阵的廖冬至仍旧只是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在他身前,三层排列整齐的火铳兵们个个持枪严阵以待,开始偏西的太阳照射在他们脸上,将众人的衣甲染的越发的灿烂。
潮水般的满洲镶红旗军队顷刻间便冲到了第三旅的阵地前不远处,充当镶红旗先锋的。仍旧是马术娴熟的轻骑,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手执织金龙纛的镶红旗旗主杜度,在杜度的周围,是数百名人披双甲。马也披甲的清国死兵。
那些马术娴熟的轻骑,冲到距离南中军军阵二百余步时,不时的做出准备快马冲阵的举动,旋即拔马回旋。这是他们与关宁军在辽东作战多年积累的经验,妄图故伎重演,吸引南中军开炮开铳,为自己冲锋破阵获得宝贵的时间。另外一个招数便是八旗营中的火铳手用虚铳诱使明军开铳,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但是这些招数今天都失灵了。
对于南中军来说,对面这些轻骑的挑衅叫骂,便如同风过耳一样,你只要不冲近我的有效射程,你就是在那里唱大戏,我都不管。
战斗从两翼开始打响。
“威武!”
数千只铁蹄敲打着地面,千余匹战马咆哮嘶鸣,南中军骑兵引着加强的四百锦衣卫、三千营骑兵,从两侧策马滚滚而出,如同两股炽热的铁水直奔两翼的蒙古骑兵而去!。
铁流的最前面,仍旧是南中军中经验技术出众的老兵组成的枪骑兵,全数使用弹性韧性极佳石栎木做枪杆的马枪,不过就是人数少了些,全数加起来不过二百余人,大部分还是使用马刀。用呲铁钢制成的厚背马刀,刀身厚重,颇有重量,而且颇为符合工程力学的要求,对于甲胄有着极其强悍的破坏能力。
一千南中军骑兵。排成非常严密的阵列,仍然是人靠人,马靠马,膝盖挨着膝盖的列阵要求。在他们身后,则是四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和衣甲鲜明华丽的三千营官兵。
“你们是天子亲卫,祖上要么是跟着太祖爷赶走元鞑子的,要么是和成祖爷一道征过沙漠的。出来和咱家出这趟差使,银子你们也赚了不少了。现在咱家要你们出去作战,也让李大人的手下看看。天子亲军的好汉是什么样的!也给你们的祖宗挣些脸面!”
“要是给皇上丢了脸面,办砸了差使,可别怪咱家不讲情面!”
二位王公公的话语令这些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勇气紧紧跟随在南中军骑兵队列后面。不时有人为同僚打气壮胆,“没事。上午吴游击打了一仗不也是好好的?”
对面,潮水般的蒙古骑兵开始出动,由小步快跑迅速提升到了策马狂奔。
“来得好!”
黄一山眯缝起眼睛打量了一眼对面冲过来的蒙古骑兵。因为马匹质量和骑手技术的问题,在冲击开始后的几百米,他们的队列便开始变得松散起来。这种队形正是南中军最喜欢的对手。
“冲!”
他挥动着手中长枪,领着手下数百精骑从东路同迎面而来的蒙古骑兵撞在了一起。
以枪骑兵为前锋的南中军骑兵。如同烧红了的小刀切开黄油一样,轻松自如的将松散的蒙古骑兵队形破开,并且将它变得更加松散混乱。
而那些落了单的蒙古骑兵,立刻成为了后列那些手中擎着马刀的轻骑兵眼中最好的猎物,往往一个蒙古兵被几个轻骑兵从身旁掠过,手中的马刀轻松的将他身上的皮袍、锁子甲切割开,或者是刀锋掠过脖颈,将颈动脉切开。
便是那些胆怯着上了战场的锦衣卫们,也觑得便宜,各自施展骑术。加入了斩杀蒙古骑兵的行列当中。很快就有几十个锦衣卫身上淋漓洒洒的满是鲜血,将漂亮的飞鱼服染得分为绚丽。
谁说蒙古人是苍狼的子孙,运用狼的战术最为纯熟?在这个战场上,蒙古骑兵已经蜕化成了一群羊,被人数远远少于他们的南中军骑兵展开了驱赶和屠杀!他们现在这种狼奔豸突的状态,能够让躺在伊金霍洛的铁木真手执苏鲁锭跳起来大骂这群不肖子孙。
“开火!”
正面对敌的廖冬至。此时也下令开始射击。
那些冲到了二百步左右的清兵纷纷下马准备步战,吸取了上午的教训,这一次的进攻队形,镶红旗的重甲、轻甲们摆的甚是疏散,防备对面突然隐藏在队列当中的火炮开火。
你们不过来,那咱们便过去!
命令司号长吹起前进的号声,廖冬至率领着第三旅的将近三千余名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朝不远处的镶红旗逼来!
“好样的!”在第三旅身后炮队阵地上操弄火炮的王承恩,见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声叫好,多少年以来,所见到的官军无不是畏敌如虎。怯懦避战尚且来不及,又如何敢于主动上前?
“给咱家一面鼓!”站在守汉身旁的王德化走到司号掌旗处,伸手索要鼓槌。“咱家虽然没有王公公那样操练火炮的本事,却也是自从进宫起便学过鼓乐,今天便擂鼓以为众位好汉壮壮声势!”
用一整张牛皮蒙成的巨大战鼓。密密麻麻的排列了无数铜钉,在王德化奋力敲击之下发出雄浑的鼓声,有类金铁之声。
“这老头!有点意思!”
吴标远远的瞥见那敲击战鼓的身影,不由得赞了一声。
第一排面的火铳手们在廖冬至的命令下,打了一个齐射,将几十步以外那些惶惶然不知所措的轻骑打得翻滚在地。
“不过如此嘛!”
第三旅的火铳手林大头,撇撇嘴,立定不动,抽出搠杖开始清理铳管,准备重新装填。因为头大,他被同队的兄弟们起了外号叫番薯头。很快全哨全营便叫开了。
和他一样,同一排面的南中军火铳手,各个原地不动,手脚麻利的清理枪膛,装填弹药。在他们身旁,后两排的兄弟鱼贯而过。
冬日下午惨淡阳光下,众人神色如常。
在四十多步的距离上,南中军的火铳手,将手中的火器效力发挥到了最大,几乎每一铳所射出的弹丸,都会有清军人马应声中弹倒地。
两排齐射下来,方才冲在前面的轻甲便有些支持不住了。只两排射击,数量多达三四千枚的弹丸就将数百名轻甲打得死伤遍地。
造价不过几文钱的铅弹火药,轻松击穿了他们的镶铁棉甲、锁子甲,或是作为军功和身份炫耀穿在外面的南中甲。体液喷射而出。让他们痛苦地倒在地上不停翻滚,随后便静静的不动了,只有身下缓慢流出的鲜血,悄悄的将他们的身体与寒冷坚硬的土地冻结在一起。
“冲上去!”
杜度眼睛有些发红。那些轻甲兵虽然不是旗中最优秀的战士,却也是多年养育逐级选拔上来,每一个都是耗费了巨大的时间和金钱,就这样白白的损失掉了,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在他的织金龙纛指引之下,重甲死兵开始挺着长枪虎枪向前冲击。身后二千余名弓手开始对南中军军阵进行抛射。
在弓手的掩护下。重甲兵们狂吼着向南中军迎面扑来,他们身后还有那些持着虎枪的马甲兵,也是吼叫着难听的语言,不要命向前猛冲。
弓箭手们拼命的将箭矢四十五度向空中抛射出去,眨眼间便是几轮箭雨在半空中连成了一片。冲锋的重甲兵和马甲兵队伍中,更有人奋力向前投出标枪与铁骨朵、斧子等远程武器。
虽然有火铳射击时的硝烟弥漫让投掷这些兵器的马甲、重甲们无法看清楚目标,但是,这种武器本身就不是精确打击的。随着表情、骨朵等物的投出,南中军队伍中不断有沉闷的声音传出,跟着便是隐约的呻吟声。那是战士被飞来的武器击中身体后发出的呻吟声。
林大头身旁同哨的兄弟有人被投来的铁骨朵砸中。一声闷响,那战士口中流出一股鲜血,立刻身体无力的向后倒下去。
左近还有几个士兵被射来的箭矢射中,排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第二排面的人迅速冲上前来补齐排面。
有辎重营、卫生营的军医、士兵带着民夫冲到伤者近前将受伤人员抬走救治不提。
林大头侧过脸来看看那被抬走的兄弟,“好好养伤!”正在默默祝福那人之际,不料一柄急速飞旋的短斧破开烟雾。直直的向他迎头劈来。他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挡在头上。砰的一声闷响,只觉右手手臂一阵疼痛,鲜血汩汩流出。低头望去,右手无力的耷拉着,这只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见弓箭和标枪骨朵斧头将南中军的前进势头打得稍微停滞了一下,方才整齐的排面也出现了缝隙,不由得令杜度和他手下的重甲兵们精神一振。
他们个个重盾大刀,或是短斧,皆是近战利器,脸上都带着狰狞的神情。南中军的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只要拼着死伤些人,冲到近前去与之短兵搏杀,这些南蛮定当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定要砍死几个该死的南蛮!让本贝勒好好出一口心头恶气!”杜度挥动着手中织金龙纛指挥部队不断压上。
“主子!正红旗的兄弟也冲上来了!还带着五个牛录的正白旗包衣!”一个身披二重甲胄,手执虎枪在一旁护卫的家奴语气欢喜的指着西路正红旗的进攻势头。
两红旗的几乎全部精锐,在岳托和杜度的指挥之下卷起阵阵烟尘。不断以弓箭抛射,投掷着标枪斧头铁骨朵向前推进。很快,双方的队形就进入了二十步之内。
“开火!”
廖冬至咬着后槽牙狠狠的挥动手中的砍柴大刀。让兄弟们顶着箭雨和满天乱飞的标枪等物,就是为了冲进这个距离。
两排火铳手接近三千只火铳同时开火,密集的弹丸将对面正在准备马上进入屠夫状态的两红旗精兵们变成了被屠宰的猎物。
在这个距离上被火铳集火射击,无异于顶着脑袋和胸口开火,两红旗的重甲死兵和白甲兵被打飞了一片。便是杜度和岳托两个,因为守汉之间悬出的重赏也是成为了火铳手们重点照顾的对象,若不是身旁的护卫和家奴们拼死扑上前去用手中的盾牌和身体为他们遮挡,二位旗主早已成为了蜂窝煤。
“快!南蛮打完了!该我们了!”
岳托挥动着手中的扬武大将军旗,驱赶着旗下重甲、马甲,正红旗的巴牙喇兵们则是监押着正白旗包衣们向前猛冲。
“前两列,上刺刀!”
一声发喊,南中军的刺刀同两红旗的长枪大刀搅合在了一起。
双方一对面,彼此间都是咬牙切齿,战场之中,任何多余想法都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死眼前的敌人。
对于大刀盾牌如何对阵长枪,戚继光曾经总结过,首先就是不慌,自己不先动,枪一戳即随枪而进,枪头缩后则又止。进时步步防枪,不必防人,牌向枪遮,刀向人砍。
这些重甲死兵、马甲,都是多年饱经战阵,甚至是自幼便在刀枪中玩耍之人。用眼睛觑见眼前南中军的刺刀,立时就有应对之法。
这些鞑子虽然不知道戚继光是何许人也,但是基本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他们狠狠瞪着对面南中军的眼睛与肩臂,并不看他们的枪头,显然刀盾战技极为丰富。准备用手中的刀盾给这些身材矮小的蛮子好好上一堂肉搏战术课。
噗哧,噗哧声响,枪刺刺入身体的声音此起彼伏,刀斧砍断身体的闷声不断,鲜血狂飙,双方不断有人倒下。
但是,建奴虽然个个搏杀技术丰富,体力较为充沛,但是,遇到了同样营养丰富体力充沛的南中军,如何能够挡得住最为适合群殴的刺枪术?面对着左右与正前方几杆火铳铳刺同时刺来,只得左右支架,惨叫声中,个个不甘的倒下。
不到几个呼吸之间,双方便各自有数百人倒地不起,战线缓缓的在双方刀枪相接之中你来我往的变化着。
无数鲜血将坚硬的土地融化开,冻得铁硬的泥土慢慢的被鲜血泡开,变成了一处一处的泥泞。
“主子!这股南蛮军好硬气!能够坚持这么久!”
岳托手下的一名甲喇满脸是血的冲到他跟前。
“你为什么退回了?!推出去,斩了!”岳托脸上毫无表情,吩咐身旁的巴牙喇兵将这名甲喇斩首示众。
“主子!主子!我的刀砍坏了!我是来找柄好点的刀的!”那甲喇猝不及防的被几名巴牙喇兵按倒在地,急忙开口申辩,并且示意岳托看看他那柄刀身满是缺口的半截断刀。
岳托冷着脸,将腰间的宝刀抽出丢给那甲喇,“这是奉命大将军送给本王的宝刀,用上好的南中好钢制成,你便用这刀去斩杀南蛮!如果作战不利,本王就用这刀斩下你的首级!”
那甲喇趴在地上狠命的磕了几个头,“请主子放心!阿岱若不是杀敌立功,就是被敌军杀了!”
“速速去报知饶余贝勒,请他领镶白旗满洲火速来援!我这里即将击破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