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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声震天。

士兵自血海中缓缓站起。战友的血为他的甲胄镀上一层鲜红色彩。他拄着自己的断戈,看向四周。

在他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海水变成一片血红,漂浮的尸体碰撞着泛起泡沫。潮起潮落,像悲哀的挽歌。

敌人从海上而来。这片曾经赐予他们恩泽的田园一瞬间背叛了他们。滔天巨浪吞噬了驻防士兵。

第二波到来的士兵手持矛盾,在海边列阵时,海上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大舟的轮廓投下宏伟的阴影,猎猎旌旗上写着秦的名号。

闽越国的士兵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这些大船。秦军的铍青铜箭矢铺天盖地袭来,被血液激发的奇术刻文在伤及身体后炸裂开来,战场上轰鸣声不绝于耳。

三分钟的杀戮之后,一切归于寂静。秦国的士兵们踩过尸体碎块,手中的矛戈反射着红光,让活着的人胆战心惊,让死的人不得瞑目。

一切沦为灰烬。海边孩子玩耍的笑声,灰飞烟灭;研习孔孟之道的学堂,血流成河;曾经车水马龙的市集,成为残垣断壁;就连农田里的水稻,也在烈焰中苟延残喘。

士兵是在战友的尸体下躲过一劫的。同样的还有寥寥数人。他们小心地聚拢在一处倒塌的房屋内,外面杀声已经远去,闽越的士兵抱头哭泣。

以死明志吧。有人说。

这个提议很快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回应。

只有一个人不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曾是他们的领导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男人说。

所有人沉默着。

“怎么干?”他们问。

“小时候,母亲跟我说过一个传说……”

“食堂怎么又多人了?”陈敬殊端着菜坐在陈域对面,“沙茶面又被抢完了。”

自己的兄长没抬头。

“说是史学部的来了。希望他们除了吃饭外还干点事吧。”

“最好是。上次那帮人来净吃饭了。”

“两位晚上好。”

两个人抬起头来。饭桌旁出现了一位窈窕淑女,胸口的工作证上写着陆雨箐。

“哪位是研究员陈敬殊?”

正在郁闷地吃着番茄炒蛋的男人回过头,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陆雨箐看着研究员那张瘦削,苦闷,嘴上粘着米粒的脸,不禁笑了一下。陈敬殊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我是陆雨箐,”她伸出手, 陈敬殊小心地握了握,“来自史学部。领队需要你过去一趟。谈些项目的事情。”

“我吃完饭就过去。”陈敬殊有些谄媚地说。

陈域冷冷地看着他俩,寒意刺骨。

“哦好吧……那么……十号会议室,十三点,我们等你。”

陆雨箐快步离去,凝固的空气使桌子结上一层薄薄的银霜。

“哦,得了,你是自己没女朋友就看不惯。”

“我才不是,我亲爱的弟弟。我只是觉得你比较弟弟而已。别做dick。”

他起身走了,留下陈敬殊一个人默默地吃午饭。

海风吹拂着将军的脸颊,他看向天际线的尽头,碧波荡漾。

“郑将军,洪先生到了。”

将军回过头,身着道袍的男子正沿着小路爬上水军操练台。白色的道袍在一众黑色的盔甲中间显得格外扎眼。

“洪先生,坐。”

两人在茶桌旁坐定。将军给道长倒上一壶茶。道长轻呷一口,愁苦的面容亮了起来。

“好茶。”

“先生所做之事,进展如何?”

老道摇头。

“不甚顺利。这海中蛟龙由来已久,这一时间,老朽也没有什么好方法。”

“哎,先生,怪不得您。只是,这清军南下,步步紧逼,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渡海为好啊。”

“老朽自然知道。将军再给些时日,或许老朽这点微末道行,也能做出一些成绩。”

“有劳先生了。”

洪旭站起身鞠躬行礼,匆匆离去。侍卫上前,在郑成功身边耳语了几句什么。后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取下挂在亭子立柱上的号角,放到嘴边。

号角的低沉嗡鸣声回荡在穹宇之间,沿山坡而下,郑家军操练响亮浑厚的口号声从各处传来。

闽越士兵们在废墟中穿梭,沿途遭遇了几次秦国的扫荡队,在刀光剑影中,又有几人倒在路上。

只剩下六个人了。

百姓们拉住他们的衣袖。

“为我们报仇!”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满是血污的手无力地垂下,再也没了生机。士兵们热泪长流,泪水在肮脏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沟。

前进,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他们杀掉了秦国的士兵,他们爬过闽越士兵尸体组成的墙,他们砍下尸体的手臂充饥,他们在血雨中,在火海中,在砍杀中,在哭泣中前进。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在八闽的海岸线上漫无目的地寻找。

晚上,他们在山中宿营,吃着打来的野兔和猪。每个人疲惫而消瘦。

“那帮孽种要继续进发了。”

他们都担忧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领头的人沉默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士兵们焦急起来。

“我不知道。”

几人发出了咆哮。

“你欺骗了我们!”他们喊,“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去和他们决一死战!”

“你是不是临阵脱逃,需要我们几个保护你?你这个奸邪小人!”

五人轮流上阵,领导者沉默不语。而这沉默彻底惹怒了士兵。

他们跳起来,乱拳出击,打得领导者奄奄一息,方才停手。

领导者看着视野被血色和黑暗一点点蚕食,最后被完全淹没。

在脑海的黑暗中,忽地闪出一点光,摇曳着,跳跃着,好像是萤火,又像是划过黑夜的流星。却又若隐若现着,飞舞着。

领导者不知道这是什么,这东西超过了他的认知范围,它超越了时间,脱离了物理的形态,它在虚空中漂泊了数千年,乃至数万年。它需要载体,一个虔诚的,不会动摇信念的载体。它被强烈的渴求召唤到这里。

领导者走向前去,光点离他而去。他奔跑起来,他看不见自己的四肢,但他知道他们的的确确存在。他能感觉到他们,而它也感觉到了他。他奔跑着,身形在黑暗中划开涟漪,这涟漪使得在他躯体身边后悔不已的兄弟们也感觉一丝微风。他奔跑着,追寻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光点。在坠入深渊的一瞬间,在兄弟们看他奔跑着投向大海的那一刻,在他意识飘散的前一秒,他终于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映射出血红色光芒的蛇瞳。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很快到来了。光阴丝毫没有给郑成功喘息的机会。沙县被清军攻克,进攻台湾迫在眉睫。

令他的将领大为光火的是,洪旭这个老道在几个月里开始教士兵们玩骰子游戏,嘱咐他们好好玩。附近的百姓也饶有兴趣地加入了这一活动,接着越传越广,岛上百姓对这游戏都已了如指掌。

这个局面让郑成功意识到。“博彩众长”,真不是开玩笑。

郑将军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身为海军元帅(实际上是海盗头子),虽然自己有时候也赌,但为了解放台湾,在史书上留下光辉的一笔,这个时间点,赌博的行为是不能有的。毕竟要是给史官记载下来,说郑成功渡海前和属下堆牌九,放在史书里不好看。

所以出于急切渡海的需求(和面子问题),郑成功见了洪旭,生气地质问他在干什么。

洪旭的回答令他大吃一惊。

“我是在为渡海做准备。(吾实为海备尓)”

郑成功蒙了,合着你开发新型博彩业还是为了帮我?这当冤大头的事情郑成功绝对不干。

好在洪大山人虽然是个道士,讲话没有云山雾罩(容易被砍),他看着磨刀霍霍的郑成功,快速给出了解释。

“蛟龙并不是真正的龙,而是一条大蛇。蛇是阴气汇聚形成的产物,只有阳气能够与它对抗。我已在岛上设下道观法场,集天地万物之阳来抑制蛟龙之阴。然而八月十五这一天,蛟龙阴气过重,这时候便需要我创的游戏来汇聚岛上阳气,汇于道场之中,以安抚蛟龙,这样方可保一方平安。”

见郑成功半信半疑,洪旭继续添砖加瓦。

“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将军也可以看看效果嘛。”

郑成功掐指一算,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看着洪大山人须发飘飘,老实巴交的面孔,郑大将军点了点头。

洪旭心里高兴,拜别将军后一路小跑回了道观。他要为功成名就做最后的准备。

在八月十四这一天的晚上,他跪在妈祖像前,彻夜未寝。

“……去年中秋,由于疫情,闽南各地的博饼活动受到了很大影响。与此同时厦门市海床的Akiva指数比往年高出十至十五个百分点,诸位请看这张图表。波峰在每个月十五日出现,中秋当日达到最高值,距离警戒值只有12个单位的差距。”陈敬殊对史学部的来访者们说,“并且,观测数据分析发现有多个Akiva辐射源,对应已知或未知的海中异常。这一整年的活跃水平明显高于往年同期。这无论如何值得注意。”

会议室里一时没人说话。陈敬殊坐下,看着对面的陆雨箐。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投影。

“我们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敬殊同志。”Site-cN-19-10研究部主管毕尚咀说,“感谢您在Scp-cN-709项目组解散后仍从百忙之中抽空整理数据,为我们提前发出预警。谢渊,到你了。”

“是,接到敬殊的报告后,结合原有资料,我们得出初步结论,极有可能是某种关于Scp-cN-709的认知危害,导致了异常Akiva辐射出现。我们拟定了一个初步方案,通过释放网络模因来消除人们对Scp-cN-709的认知,达到遏制实体的目的。但这并不保险。大量中老年群体可能无法接触模因,同时其传播此类异常信息的效率较高,模因效果不佳。另一种是走史学部这块,针对历史性较强的项目,他们或许能够一劳永逸。现在这种情况,保险的方法是双线并行。”

“好吧,各位都听到了。顾先生,您是历史学家的领队,您说说看。”

老学究样的顾顺成先生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大声地逐字朗读上面的内容:

“针对这一情况,史学部立刻组织专家,对Scp-cN-709所涉及历史、人物进行调查研究,初步推测出目标人物洪旭可能去过的地点共计17处,其中岛内7处,岛外10处,位于——”

“好的,非常感谢您。”毕尚咀赶紧打断自我陶醉的历史学家,几人放下了堵耳朵的手,“好了,大家都听到了。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行动方案。谢渊最迟今天晚上七点给我,就这样,散会。”

血海一片平静。闽越国最后的士兵被炸成了尸块,和血红色的盔甲碎片一道,散落在海滩上,任凭潮起潮落。

秦国的士兵警戒着。这一群突然出现的敌人让他们松弛了十个时辰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射手们紧握弓箭,兵士们枕戈待旦。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想象中的敌人没有出现。

秦兵们放松下来,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大船上留下三五士兵守卫,其他人饮酒作乐,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头顶的聚拢的乌云。

随行的军师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他登上甲板,仰望波涛汹涌的夜空。身边的士兵还在饮酒作乐,声音盖过了闷在厚厚云雾里的雷声。

一滴雨水啪嗒滴在甲板上,接着是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宛若泄洪一般的暴雨忽然倾盆而下,熄灭了三艘巨舰上的所有火把。秦兵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动荡的雨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咔的一声惊雷响彻寰宇,来自远古的洪荒之力夹杂着无尽的业火在黑夜中划开一道令人炫目的裂痕,直直击中了军师所在的巨舰。在接近太阳核心的温度中,舰上所有人在万分之一秒内被气化,发红的主桅杆伴随着清脆的断折声轰然倒塌,狠狠砸在留着融化青铜的甲板上,使得一层层甲板分崩离析,最后将龙骨生生断折,海水汹涌地涌进船舱。

另外两艘巨舰上的军士们慌乱起来,脚下的甲板在第一艘巨舰沉没所造成的巨大风浪中摇晃。勉强抓住固定物的士兵刚直起身,激烈的震颤从他们脚下传来。一种对未知的恐惧在一次次撞击下不断累加,在那未知的威胁撞断龙骨之后达到顶峰。他们被恐惧驱使着纷纷跃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入水的军士们更加惊恐地发现,在猩红的、漂浮着死尸的、带着硝烟味的海水中,一双冷酷无情的巨大蛇瞳正注视着他们。

Scp-cN-709张开它深不可测的血盆大口,将所有活着的军士悉数吞噬。在巨舰的废墟中,他浮出水面,撞开船只金属的残片,向着陆地蜿蜒前行,燃烧着满腔怒火与无尽仇恨。

八月十五,中秋。

洪旭开始了他的计划。据史料记载,他率十五艘带有新式火炮的钢铁巨舰,在奇术的指引下,停在了离海岸线不远的地方。

事实证明,郑成功的确是一个有远见的将领。为了以防万一,在他的授意下,其中一艘战舰被改造成了巨大的镇灵符,为之后洪旭计划的实施提供了有力保障。

午时已到。随着号炮声响,三根巨大的铍青铜造物被投入海中,并发出了红光以确定方位。根据前期的考察,蛟龙的头部就在船队前方不到一里的海面下。

一个时辰之后,洪旭下令各舰吹随船携带的号角。

很明显洪旭错误地估计了时间。因为在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一种低沉的,浑厚的声音从水面下传来,海面动荡起来,布满了水纹。

洪旭又下令擂鼓,他本人在鼓声中与自己的两位弟子一起吟唱起古老的禁制术,奇术涟漪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就连那些不会奇术的人也觉得汗毛直立。

突然之间,舰队的右侧涌起千层巨浪,据记载高达百丈(高百丈,蔽晴空,延数里无际。),舰队外围两只船舰无法幸免,被巨浪狠狠拍了一道,众多士兵落水。随军出行的郑成功之子郑明随即下令抢救士兵,并高声喊话,稳定军心。在他救起一部分落水的士兵后,蛟龙庞大的身躯浮出水面,鳞片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与此同时,舰队仍在擂鼓吹号。

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场景,前面的人在放小艇救人,后面的在擂鼓吹号。不幸的事情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洪旭落水。

这个落水的过程没人记载,可能是因为海浪造成的船体大幅度倾斜使得众人落海,也可能是内奸把他推下去了,不管怎么样,就是落水了。

这吓坏了郑明。要知道,虽然郑成功不喜欢洪旭的慢条斯理,但却视他为自己的铁杆亲信之一。何况蛟龙还趴在海面上,虽然青铜柱已插入了它的体内,但保不齐那玩意什么时候发飙,把自己和整个舰队吞掉,那事情就大了。

郑明冷汗直冒,赶紧打发手下去找人。

“厦门的空气很好啊。”陆雨箐对陈敬殊说,后者笑着摸摸脑袋,“感谢你陪我来。自己一个人出外勤很无聊。”

“每天坐办公室整理数据也是很无聊的。我很高兴能够出来走走。”

两人沿着石阶攀登。虽然时间已经是一月,潮湿的气候却使得两人不约而同穿短袖出行。

“嗯……你之前是Scp-cN-709项目组的?”陆雨箐问。

“是的,你知道项目无效化了,所以这个项目组解散了。也就最近才想起我们来。”

“正相反,我们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休息没几天。真是……哦,我想就是这里了。”

她激动地指着一座破败的山门。陈敬殊将它推开,一座和山门一般残破的道观出现在他们眼前。

“琴岛,A-15和A-31到达海巢,完毕。”

“好奇怪啊。”陆雨箐看着神像,“怎么在山里供妈祖呢?”

陈敬殊闻听此言抬起头来。妈祖的女性面孔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不知是为了什么。

道观的一侧塌方了,泥石堆杂在一起。陆雨箐在那堆杂物前蹲下身来。陈敬殊跟了过去。

“你看,这里似乎是石碑的残片。”她指着一块较大的石头说。

“那得您来翻译下。”

“好……其实我古文学得不行……嗯,这就是记载了洪旭降蛟的事情嘛……得到了神器——应该就是Scp-cN-709-3——把它插进蛟龙身体里,把它降服。前面跟后面没了。”

“琴岛,这里是A-15,发现一块石碑残片记载洪旭的行动,完毕。”

“收到。”

“好吧,后续人员不会那么快过来,这段时间我们做什么?”陈敬殊问。

陆雨箐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陈敬殊,后者看到她挑逗的眼神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说做什么呢?”陆雨箐抱住他的腰,陈敬殊感受到了她唇齿间的温度,鼓起勇气迎接她的嘴唇——

下半身的剧痛让他从美梦中回过神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了道观的柱子,振动使天花板洒下一阵灰。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腰间的匕首,抬起头,女人已经举起了枪。

“做个好梦。”她说,扣动了扳机。陈敬殊感觉有东西在胸口炸裂开来,浑身瘫软下去,在视野被黑暗吞没之前,他听到了第二声枪响。

这是哪……

我记得我掉进海里了……

这是哪……

我记得陆雨箐开火了……

他是谁?

他是谁?

为什么我动不了?

他是敌人吗?

见鬼……为什么……

该死……我得起来。

“找到洪先生了!”小舟上传来兴奋的呼喊。郑明扑到船围栏边,惊喜地看着兵士们把不省人事的洪旭拉到小舟上。但他的心很快又沉了下去,不论兵士们怎么呼喊,洪旭就如同死了一般,毫无生机。

“把先生带上来,大夫在哪?”郑明高喊,“别整那些没用的了!叫大夫啊!快!”

在另一个时间段,在东坪山山顶的一处道观内,陈域丢下仍在冒烟的手枪,冲过去将陆雨箐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用胶带捆住。接着他跑到陈敬殊身边,看了眼伤口,撕开自己的短袖包扎起来。

“琴岛,这里是ct,海巢有伤员,外伤和气胸,现在快把该死的医疗给我派过来!”

“琴岛收到,医疗——”

“他妈的给我快点!你们这群懒猪!敬殊,敬殊!别他妈的死在我前面!”

陈域抽出腰带里的注射器扎进陈敬殊的静脉,伤者还是一动不动,他无助地堵着胸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撕下的布料。

于此同时,虚空中的二人似乎都感觉轻松了一些,有气力站起来了。

陈敬殊看着身穿道袍的白发老者,不知所措。

洪旭看着身着奇装异服的年轻男子,不知所措。

“您……好?”陈敬殊试探性地问。

“里累公虾米啊?”洪旭回答。

闽南话。陈敬殊感觉五雷轰顶,他试着问了一句:

“即喜的乐?(这是哪儿?)里喜香郎?(你谁啊?)”

好在洪旭听懂了,随即用闽南语给出了回答。陈敬殊大感快慰。

“本人是南异会太尉洪明昊,为除蛟龙而来,不知阁下是?”

洪明昊这个名字在陈敬殊心中泛起一阵波澜。

“您是洪旭!”他突然喊了出来,老人大吃一惊,陈敬殊捂住嘴,毕竟喊名字是不礼貌的。

“失礼失礼,晚辈陈敬殊,拜见前辈,不知我们这是在?”

“我也不知。此地好似混沌莫开一般,变幻莫测,昼夜变幻毫无规律,不知是……”

“因为你们在虚空中。”有人说。两人转身,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说话之前,便好似被一辆卡车迎头撞上一般飞了出去,撞在身后不知什么东西上。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起来,陈敬殊把手向后一摸,冰冷如钢板一般。迷糊中,他看见一个如NASA航天飞机般巨大的三角状物体正俯视着两人。

“脆弱、懦弱、肮脏。”那东西开口,一口标准闽南话,,声音低沉,震得两人耳膜生疼,“人类。万年改不掉的臭毛病。”

“你脑瘫吧!”陈敬殊对半空中喊,他感到身后的墙壁动了动,但脊柱的疼痛让他起不来身子。

“孤独\/脆弱的灵魂,跨越\/链接时空。必须吞噬\/净化。”

身后的墙壁突然动了起来,哗啦啦声音响彻整个空间,陈敬殊和洪旭被火车般的物体带动,转了个圈,向前跌倒,洪旭紧赶慢赶几步站住了,陈敬殊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这里时亮时暗。

他们周围缠绕着的是一条巨蛇的蛇身,光线则是从蛇运动时身体的间隙传出来的。他抬头看去,Scp-cN-709似乎比生前更加巨大,那对无情的蛇眼正盯着他们。

如果它真正死过的话。

“你是神?”陈敬殊问。

“神、怪物、蛟龙,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意义的概念。死吧。”

“操!什么人啊!都不回答完!”

陈敬殊看着如鲸鱼般的蛇头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哪里躲得开?他正要跑,却见洪旭挡在他身前,口中喊到:

“临兵斗者,阵列在前!”

霎时间,一道耀眼的光柱从老者面前悬浮的法阵中爆发出来,如利刃般直插云霄,神性躲闪不及,狠狠挨了一道,蛇头在光柱中颤抖着歪到一边,绕了一圈,狠狠咬向二人。

海面上的蛟龙突然发出一声哀嚎,巨大的身躯扭动起来,激起千层海浪。郑明指挥船队向岸边撤退。

“做点什么!”他对洪旭的两个弟子喊。两名道士对视一眼,抽出自己的拂尘。船上八卦样式的法阵放出幽幽绿光,顺时针缓缓旋转起来。道士们步调一致地转着圈,复杂而强大的词汇从他们口中流出。

不同时间线上,基金会的后援破门而入,qRF迅速拽走了中弹的陆雨箐,几名医生就地搭建手术室。

“他身上Akiva辐射太高,琴岛让我们直接在这里做手术。”一名医生急匆匆地汇报。陈域紧拉住兄弟的手,把他抬上临时搭建的手术台。

“清理环境!”有人拿着喷雾器,向空中喷洒酒精喷雾,“无关人员离开!”

陈域被推了出去:“放心吧,他会没事的,我保证。”

正在蛇头从侧面猛扑过来的一刹那,陈敬殊是多希望自己有一个发射器啊。

然后它就出现在了他手里,陈敬殊一下失去平衡,跌在地上,眼看巨蛇粉嫩的血盆大口要将自己吞噬,地面忽然开裂,一股炽热的岩浆从地底迸发而出,直接命中了蛟龙的上颚,后者发出一声低吼,震得陈敬殊耳膜生疼。

“甘霖娘,赶快过来啊!呆子!”

陈敬殊爬起来,逃离被岩浆映红的区域,连滚带爬跑到洪旭身边,惊恐地发现老者已经是气喘吁吁,身子向下一软。陈敬殊赶忙扶住他。

“蝼蚁!负隅顽抗,罪不可赦!”

陈敬殊转过头,大蛇再一次扬起脑袋,嘴中布满了岩浆冷却形成的岩石。

“呸!”陈敬殊嗤之以鼻,“我告诉你,少在这装天王老子,老子见过的比你高尚的人多的是!

“放肆!贪婪的野兽\/未开化的家伙,难道你们用那青铜克我,不是为了杀人放火么?千年之前,闽越国国难之际,寄希望于我的士兵,难道是为了天下苍生百姓?”

巨蛇再次扫尾,将二人击飞。着地时的疼痛感顺着脊椎扩散到全身。两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蛇头已经凑到了他们面前,吐着信子。

“你们很勇敢,人类,但依然是肮脏的生物,必须予以消灭。新的载体将会出现,我将重生。”

“Akiva辐射值、休模指数超过警戒水平了!”陈域看着终端喊。

“收到!稳定锚自适应启动,输出功率2.5兆瓦,倒计时十五秒,所有单位准备!”

嗡的一声闷响,微观的EVE粒子被冲击波震得动荡起来,几秒钟的波涛过后,空间停止了波动。

太阳落山了,骰子与碗碰撞声在鹭岛各地回荡。连郑成功自己也率领兵士们站在日光岩上,眺望海面,参与着游戏。

布设在鹭岛十七个地点的奇术阵列放射出幽幽蓝光。千家万户所散发出的快乐与光明随着骰子与碗清脆的碰撞声一起汇聚于阵列中。数秒之后,十七条不同色彩的明亮光柱从地面直冲云霄,划破整个夜空。弯曲的弧度使得他们在半空汇聚,化作更大的光柱从半空中势不可挡地落下,借助三根铍青铜柱的指引,化作万条荆棘捆绑着蛟龙。庞然大物痛地扭曲着,卷起的海浪层层加码,铺天盖地朝海岸袭来,却被道士展开的奇术阵列一一化解。在另一个时间里,正凶狠撕咬着秦兵后援禹舟的庞然大物在忽然失了神,厚重的头颅砸向金属船身,甲板在重击之下接连破碎,被挤压的奇术动力源在重负下炸裂开来,四处喷射的绿色火花引燃了海面的鲜血,霎时间,闽越的海岸线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淹没在绿色的火海当中。

虚空中的陈敬殊飞扑过去,将老人推开,自己摔在地,被轰然倒下的蛇头撞了个正着,身体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不知怎的,他正好看到了蛇的眼睛……

“去你妈的吧!”他大吼,用刚刚凭空出现的不死斩插进巨蛇的瞳孔。巨蛇痛苦地抬起头,力量之大直接把陈敬殊撞到了几米开外。黑色的血液从眼睛破损处渗出,瀑布一般滴落下来。陈敬殊按动手中的起爆器,不死斩炸开来,伴随着无数飘舞的粉色樱花,黑色的血液泄洪般汹涌地倾泻出来。陈敬殊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眼看着自己要被淹没……

恢复过来的洪旭甩出拂尘,如绳索一般捆住陈敬殊的小腿,把他拽回到自己身边。

“和给小!(牛逼!)”他笑了笑,收起拂尘,冷眼看着巨蛇。它盘起身子,预备再一次发动攻击。

“林北不要忍了。林北再也不要忍了,”洪旭摇了摇头,“来呀!”

大蛇发出一声史无前例的怒吼,洪旭展开自己的术式,半透明的金色太极图在攻击中颤抖。八个方位的卦象飞快变化着——

洪旭双手推掌大喝一声:

“解!”

咔地一声,“震”与“坎”两个卦象上下叠放,空气被震得动荡起来,声波被划开一道窄逢,令两人得以容身。陈敬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掏出一个罗盘,只见指针发疯似的旋转。

“这里没有方位!”他大喊。

“好小子!你也注意到了!”洪旭维持着法阵,须发凌乱地在空中飞舞。陈敬殊又惊又喜,这无疑意味着,精通古代奇术的洪太尉足以把所谓神灵克死。

大概吧。也没什么选择了。

明末清初的厦门夜空中,奇术的光辉仍在普通人所看不到的位面闪耀,源源不断,压抑着巨兽的挣扎。公元前的秦朝军队祭出他们最强的术式,天雷自半空劈下,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深深扎进巨兽的脑袋,而在现代,两台现实稳定锚超负荷运转,向波涛汹涌的EVE粒子海洋中灌着“水泥”。

“坚持住,你个混蛋!”陈域看着生命体征检测仪,陈敬殊的心率已经飙到了102。一旁医护人员的手术服早已被冷汗浸湿。

收到不同时间线的多重打击,巨蛇的精神逐渐涣散起来,晕头晕脑地在虚空中四处碰壁。洪旭趴在一片空白的地面上,天空和地面同时展开了陈敬殊此生见过的最大术式阵列,六十四种卦象疯狂变幻着,如动荡不安的夜空跳着疯狂的舞蹈——

“去死啊啊啊啊!”

闪着寒光的青铜柱从空中落下,使得大地痉挛般颤动。巨蛇颤抖着召唤天雷,地面在脚下崩坏,开裂,碎石悬浮在空中,与天雷构成一道奇怪的现代艺术画。太尉熟练地展开术式,变幻,再展开,眼中喷射着怒火。一道又一道奇术在空中爆炸,迸发,在空中呈现比迪士尼烟火还绚烂的色彩。多方的压力齐齐施加在巨蛇身上它痛苦地哀嚎着——

“收!”

矗立在地上的八十一根青铜柱刻着的麒麟眼中放射出诡异的光。大蛇疯狂挣扎,扭动着想要逃脱——

轰的一声,它炸裂开来,幻化作无数纷飞的粒子,雾霾一般飘散在空中,眼前灰蒙蒙一片,遮盖了二人的视线。

“洪太尉?您还在吗?”

“太尉?”

该死……我腿断了啊……

这样想着,突然一股力量把他拉了过去,接着他看到老人汗津津的脸正从上方俯看着他。

“好小子。以后成大器。”他说。

“能治治我的腿吗?”陈敬殊问。

“我不会。”

“……您开什么玩笑。”

洪旭摆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看那里。”

眼前的灰雾渐渐散去,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士兵,穿着秦汉时期的服装,手中握着一把长戟。

“洪先生,”他向洪旭点头,用闽南话说,“陈敬殊先生,两位好。”用普通话说。

“你认得我?”

“自然……怪物认得你,我便认得你。”

“你可是那条大长虫?”

“我不是……我大概是第一个召它出来的人。我罪孽深重,两位。”

“你没法离开这里么?”

“我用肉身向神灵献祭,肉身在血海中破灭,已经没有了。但你们不一样,肉身完好……哦陈先生,您的会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那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两位没事就快走吧。这里不宜久留。”

“此话怎讲?”

“你们毁灭的不过是所谓神明的一点点细枝末节罢了。真身早已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它的精神是维系这个空间的资本……消灭了它,这片虚空都会崩塌。在他塌缩成一个奇点之前快走吧。”

“怎么走?”

“往下跳。”士兵指着身旁的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说。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该怎么对付这个玩意,如果它再来的话?”

“洪先生的方法就足够了。”

陈敬殊爬到洞口边,一股阴风直冲脑门。他后退了一步,对士兵说:

“您叫什么名字?”

“几千年了,我早忘了。快走吧。”

他轻轻一推,陈敬殊惊叫一声跌落深渊,光明在迅速离他远去——他闭上了眼,感受失重带来的快意。

下一秒他艰难地睁开眼,病房的灯光即便是贴心地调暗了,在他看来仍然刺眼。他艰难地转过头,感到自己正插着呼吸机苟延残喘。

他动了动手指,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这地方听话了。床边原本低着头的身影突然抬起头,陈域的声音传来:

“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一百八十五小时四十三分二十九秒。你到底怎么了?就算失血过多也不至于这么久,你生命体征都平稳了,脑电波倒是波涛汹涌。”

“陆雨箐呢?”

“监狱。她是来报仇的。还记得人品测试汉堡那玩意吗?他父亲是个d级。原本她以为找到奇术道场就能登神,结果没想到我跟在你俩后面。你经历了些啥?有得汇报的。”

“看在你救了我的命这份上,你可以提前得知这项付费内容。”陈敬殊看着陈域的脸笑得很开心。

“告诉我,这空间真的会崩塌吗?”洪旭看着陈敬殊消失在视野中,问。

“知道您不会上当,所以让他先回去。想要和我谈谈?”

“关于我的方法……您……”

士兵举起一只手打断洪旭。

“我不会做任何评价。几千年来,无数人要求过这只大蛇。有人甚至为了得到蛟的恩惠而不惜铤而走险,杀人祭祀。您的行为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

“我不会出手也无法出手。我的魂魄是弱小的,能存活在这里仅仅是凭着一丝怨气与悔恨。所有的决策都是蛟自己决定的,我无法干涉。”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转世投胎,而是甘心困在这方寸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士兵没有说话,兀自低头沉思。良久,他给出了答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必须在这里。”

洪旭释然了。一生追求功名的他在这一刻放下浮躁的内心,恭敬地向士兵行礼,良久才起身。接着他后退一步,纵身跃进那深不可测的深渊。

此时,秦国的将领看着沉到海面以下的蛟龙身躯,长长出了口气。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保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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