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维克多所经历的一切，仅仅只是发生在战场的一隅。
回到利尼维亚城东面的主战场，散落的黑骑士已经开始狼狈地撤退。
大群身披白袍的骑兵紧随其后，从利尼维亚的右翼冲出。
迪纳斯王知道时机已经到来，他向征召兵们下达了反攻的命令。
尽管征召兵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右翼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左右两翼的奥术法师们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前进；但他们知道一点，神圣秩序再次击败了王国的敌人，而他们现在要追上去将这一伟大的胜利推向它的高潮！
达克爵士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利尼维亚人一定是在他们的侧翼布下了埋伏。
人数相近的情况下神圣秩序或许能和黑骑士打个不相上下，但如果兵力差距接近一比三，那么神圣秩序绝无胜利的可能。
可黑骑士溃败的结果已经发生，那就只能说明，白骑士的撤退根本就是诱敌的诡计！
只是他们每一次后撤的距离都不算太长，而且他们将诱敌的后撤，隐藏在每一次冲击失败后重整队伍造成的后撤之中，这就让这一战术意图更难被发觉。
在迪纳斯王的命令下，上万名征召兵分成十个大队开始前进，即便刚才经历了一些损失，而且甚至还一度到达崩溃的边缘，但他们现在又认为胜利已经不再遥远。
利尼维亚的征召兵和王领神射手一起逼近黑暗骑士团的步兵中军，领队的指挥官特意强调敌人已经被吓住了，只要他们保持好队形、把脚步踏得再响一些，敌人就会直接因害怕而撤退，最可怕的肉搏战将根本不会发生。
但事实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美好。
达克爵士指挥的黑暗骑士团没有利尼维亚人想象的那么无能，他们还不至于因为一次进攻受挫就失去战斗下去的勇气；利尼维亚人不能够用他们的常识去衡量一群能够生活在瓦拉杜勒的同胞。
当利尼维亚的征召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到黑暗骑士团面前不到一百米时，同样披着黑袍的暗影弓箭手用箭雨击碎了他们的幻想。
即便在王领神射手的掩护下，利尼维亚征召兵也再次陷入了恐惧之中。
领队的军官拼命呼喊着，试图用荣誉和奖赏重新激励这些年轻人，稳住部队的士气。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就算自己费尽口舌，也拦不住征召兵们溃退的脚步。
直到那些征召兵被督战队截住，而后仍要退缩的人被一刀砍掉脑袋，溃散才逐渐停止。
站在利尼维亚人身后，那些身穿蓝色怪异铠甲的督战队，在斩杀后撤者时毫无半分怜悯和犹豫。
留在阵地里是死，当个逃兵也是死，起码留在阵地里死了还有抚恤金和英雄的名号，而且在战斗的过程中，很多士兵也意识到原本落在后方的奥术巫师，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奥术巫师正操控着他们精妙的法阵，向着暗影弓手的队伍里射出一道又一道死亡光线。
这也给了征召兵们坚持下去的勇气，他们知道奥术法师的强大，也愿意相信奥术法师能够挽救他们。
其实这并非是奥术巫师们过来支援他们了，而是征兆兵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又退回了自己最初的位置。
只是酣战中的利尼维亚征召兵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攻势猛烈而凌厉的暗影弓手和黑骑士步兵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不过与此同时，达克爵士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件事。
将战术后撤与受到攻击后的后撤相结合，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是白骑士将黑骑士引诱到战线的一侧那样。
达克爵士仿佛已经意识到利尼维亚人想要干什么了，但他却在下达命令的时候犹豫了起来。
单纯从战术上考虑，以相近的兵力实现一场包围战无异于纸上谈兵，更何况利尼维亚人不论在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占优势，他们真得是想要包围自己吗？
还是说，之前白骑士的胜利不过是用巧计的侥幸；这一次利尼维亚军的边打边撤就是他们真得扛不住了。
毕竟征召兵和白骑士有着本质的区别，白骑士是有信仰的战士，他们能够承受更多的牺牲完成更宏大的任务；可征召兵只是一群临时招募的热血青年，说到底就是一群当做炮灰的民兵。
达克爵士不相信利尼维亚人有办法让征召兵也能在后撤过程中不出现溃散，这样大范围的战斗，一旦一方阵线出现溃散，再高妙的战术策略也挽救不了他们的败局了。
当满怀信心的征召兵再一次被暗影弓手们击退时，在达克爵士看来，利尼维亚的征召兵已经到了溃散边缘。
达克爵士当然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就这样放弃。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撤兵，可不仅仅是把已经取得的战果拱手让人这么简单。
虽然再次击退利尼维亚征召兵后，战斗的天平已经明显向黑骑士一方倾斜。
可在最前线奋战的官兵不可能知道战场的全局。
他们收到撤退命令后，很容易误以为是敌人出现出现在了己方身后，从而动摇军心。
那样的话，黑暗骑士团可就不是有序撤退，而是彻头彻尾的溃败了。
眼前的利尼维亚人被逼得节节败退，但他们的实力却依然存在。
如果下达了错误的后撤命令，很有可能被利尼维亚人抓住机会立刻反扑，到时候谁输谁赢可就不好说了。
一束突如其来的死光，打断了达克爵士的犹豫。
达克爵士忽然意识到，那些远离中央战场的奥术巫师，他们的位置似乎从未变化过。当利尼维亚人处于进攻的优势地位时，他们不会跟上去扩大战果；当利尼维亚人节节败退时，他们也不会后撤提供保护。
他们的位置始终不变，哪怕友军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射程也绝不向前靠近半步，就好像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任务一样。
利尼维亚从来不会把他们珍贵的魔法师当做战斗的主力，那么他们留在那里的原因一定是...
“撤退！”
达克爵士立刻明白了利尼维亚人的意图，他最初的怀疑没有任何错误，利尼维亚人想在这里打一场疯狂的包围战。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征召兵根本就不是包围圈的一部分，紧闭着大门的城墙才是。
这些征召兵在撤退时都向两侧疏散，原本达克爵士只是以为这是由于城墙在他们身后的缘故，现在看来，征召兵向两侧疏散完全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魔法师，以便让包围圈更加坚固。
“撤退！”
达克爵士不顾传令官惊讶的表情，咆哮着下达他的命令。
他的身后还没有出现最后一支用来阻挡他们退路的部队，虽然他不清楚利尼维亚人还能从哪里搞到更多的士兵，但如果利尼维亚人一开始就想打一场包围战的话，那么那支部队一定是存在的。
只是现在还没有出现而已...
达克爵士的判断是对的，只可惜他做出决定的时候浪费了太多时间。
当他的命令传达出去的时候，黑暗骑士团的背后已经出现了数千名骑兵。
黑骑士们从来没见过那些林立的旗帜，他们虽然和利尼维亚人一样彩旗飘展，形制也与人类贵族的家徽相似，可那些旗帜里，却没有一面他来自认识的利尼维亚贵族。
这支军队并非来自利尼维亚，也不是与黑骑士勾结的土匪和兽人。
即使是在瓦拉杜勒，达克爵士都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骑兵：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看起来倒是很有人类骑兵，甚至是骑士的样子；可这些骑手的胯下却并不是战马，也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些水牛般大小的甲虫！
......
“这一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虽然迪纳斯的身形已经胖到让克莱蒙难以辨认，但他的声音和胡子到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您见笑了，黑暗骑士团越过冰雪山脉后就没遇到任何阻挡，所以傲慢轻敌也是必然的，我只是利用了他们的弱点而已。”
迪纳斯王一巴掌按在克莱蒙肩膀上，那力道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我都有点儿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把你留下来了！”
迪纳斯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当年把克莱蒙推上那个位置，无论是迪纳斯还是艾莉瑞雅公主，心里都有自己的算盘。
早在暴云寺院发现黑暗骑士团离开瓦拉杜勒西进的时候，迪纳斯王就已经向艾瑞戴尔求援。
原因无他，因为迪纳斯王太清楚利尼维亚军的战斗力了。
利尼维亚本土数百年没有发生过大战，上一次参与精灵内战时又侥幸地错过了战争中最残酷的部分，而最后的胜利又给了很多利尼维亚人错误的认识。
很多利尼维亚人真得以为他们在那场战争起到了多么关键的角色，甚至也让他们相信利尼维亚军有着冠绝整个文明世界的实力。
但实际上迪纳斯王还能保持清醒，战锤要塞中的利尼维亚军队已经算得上是精锐，马利克亦能称为王国的良将，可他们却尽数折损在万魔殿的岩浆里。
剩下的残兵败将，恐怕连水晶海上的海盗和沙漠中的游牧民族都搞不定了。
这样一支军队，还要指望他们对抗能够以人类之躯战胜恶魔的黑暗骑士团，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所以迪纳斯王只能求助于艾瑞戴尔的帮助，至少精灵们拥有一支真正刚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队。
但迪纳斯王没有想到的是，虽然艾利丹收到消息后，就立刻要准备集结艾瑞戴尔全境的士兵支援利尼维亚，不过他却被艾莉瑞雅女王拦了下来。
小女王在银像森林里真得学会了很多人类的伎俩后，她比艾利丹将军更像统治者。
对精灵们来说，举国发兵是不理智的，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
派出大量的士兵会给尚在恢复中艾瑞戴尔造成巨大的压力，而且一旦战况有变，甚至会让艾瑞戴尔也跟着陷入危机；同时如果精灵派出大量士兵参战的话，那么利尼维亚就不需要在她的战争中损失太多兵力，这时有人想趁虚而入的话...
虽然这种过河拆桥的做法很令人不齿，但艾莉瑞雅公主联想到她在银像森林的经历，多留心一下总是没错的。
所以小女王只答应派出暮光精灵的军队，对现在的艾瑞戴尔而言，曙光精灵才是她统治的核心，进一步削弱暮光精灵的力量反倒有利于艾瑞戴尔的安定。
而对暮光守护克莱蒙而言，虽然他主观上不太想回到利尼维亚，可他亦有着自己的打算。暮光公国的发展需要更多的劳力和市场，如果能够和人口稠密的利尼维亚建立起更深的合作关系，那么对双方都大有好处。
毕竟对于克莱蒙而言，他在暮光森林能够安稳统治的关键，是他能够不断地喂饱各方势力，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下一顿大餐会更加丰盛。在他将自己的根系完全插入这片土壤之前，一旦这种期望被打破，他便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甲虫骑兵冲进了黑暗骑士团的防线，将黑骑士的身后搅得天翻地覆。
“阁下，我们是不是应该用那个东西？”身旁的军官抱过来一个黑匣子，略有些慌张地看向达克爵士。
那个东西，是布莱克本侯爵从矮人工匠那里买来的一台战争机器，但那东西还只是个试验品。布莱克本侯爵想要一台能够对抗摩洛克大杀器，而矮人则需要实战检验他们的原型机；所以双方一拍即合，矮人把这台原型机低价卖给黑骑士，让他们带到利尼维亚检验一下这东西可能存在的故障。
比如它那极度糟糕的敌我识别系统，还有时常不听使唤的关机键[1]。
达克爵士在试验场里见过这东西的无差别攻击，不到万不得已，他一点儿都不想用这个大家伙。
当然，达克爵士不愿意用这个东西也是基于黑暗骑士团的实力。
这不是黑骑士面对过的实力差距最悬殊的战斗，也不是他们经历过处境最艰难的一场战斗。
达克爵士依旧相信他们能够战胜眼前的利尼维亚人，让他们为了过去的傲慢和背叛付出代价。
黑骑士们的前方已经是利尼维亚高耸的城墙，他们就算再硬也顶不开岩石垒砌的高墙；两侧是能够发射死亡光线的奥术法师法阵，而黑骑士又偏偏没有带能够对抗魔法的女巫来；所以只有身后的骑兵是最容易被突破的地方。
达克爵士命令黑骑士们转向，冲垮身后的甲虫骑兵后再绕到两侧，击败那些围堵在黑暗骑士团两旁的利尼维亚步兵。
虽然克莱蒙重建的甲虫骑兵来自暮光森林中各家领主的私兵，但在琳恩的集中训练下，也被整合成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达克爵士带领最后的黑暗骑士与甲虫骑兵混战在一起，开始双方的队伍还有基本的形状，但当几次交锋过后，都想要迅速解决掉对手的双方已经掺杂混战在一起，不顾一切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冲杀。
战斗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脚下的土地早就被血水浸成了烂泥。
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已经有几座小山拔地而起。
战马，早在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全死光了，接下来的战斗根本就是混乱的步战。
哪怕是达克爵士召回了所有本该向两侧佯攻的轻步兵，把他们也压到后方战线全力突围，却依旧冲不出甲虫骑兵的截击线。
虽然甲虫骑兵挡住了达克爵士的突围，但他们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达克爵士为了突围，几乎压上了自己手中的全部兵力。
除了暗影弓手，因为他们是达克爵士手下唯一能够对奥术法师造成点威胁的部队，他们必须去牵制那些法阵不让主力部队腹背受敌。
“放箭！”克莱蒙站在城墙上，很干脆地下达命令。
“大人，我们的人还在那里...”
“我说放箭！”克莱蒙朝邓肯吼道。
达克爵士和他的部队必须要被消灭在这个包围圈里，如果被他们逃出去，克莱蒙知道经历过这般苦战的征召兵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投入战斗。
而达克爵士和他的黑暗骑士团不一样，他们会在几天内重整旗鼓，再次折回利尼维亚城下。
事实上，克莱蒙此行的目的，除了代表艾瑞戴尔履行她的义务，寻求暮光森林同利尼维亚在经济上的合作外，还有要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打算在此消耗掉这些善战的暮光精灵领主和他们最精锐的士兵。
这些骁勇善战的士兵如果不是只效忠于他一人，那么他们终将成为日后的威胁。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盘踞在暮光森林各处的力量一天不被清除，他的势力就一天碰触不到森林的深处。
为了艾瑞戴尔的和平，这些暮光精灵战士必须除掉。
克莱蒙这次只带来了一个奥术弓箭手大队，但这就足够了。
稀疏的箭雨落在混乱的战场上，星星点点的蓝光在上空闪烁了一下，隐隐刻出一道复杂的法图的形状，紧接着便是猛烈的爆炸和突如其来的安静。
利尼维亚人和黑骑士们都没见过会魔法的弓箭手，亦或是使用弓箭的魔法师；更没见过有人能在箭矢上施加如此强大的魔法符咒，这哪是弓箭手啊，都快赶得上矮人造的火炮了。
无情的爆炸摧毁了黑骑士最后的主力，也杀死了几乎所有的甲虫骑兵。
但在血雾散开的尽头，还有一支甲虫骑兵队安静地伫立在那里。
从周围的血肉模糊中站起来，达克爵士看见了往利尼维亚的城墙上张望了一眼，不管那个看不见的对手是谁，这场战斗都令他感到惊讶，甚至是害怕。
他擦去脸上的血污，勉强再次站起来，看了一眼死去身旁死去的军官，还有他怀里紧紧护住的黑匣子。
达克爵士摇了摇头，没必要了，如果复仇注定失败的话，再摧毁掉利尼维亚也没有任何意义。
人类已经在自相残杀的路上走得够远的了，在敌人还存在的情况下，同归于尽的是复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达克爵士这样想是因为他依旧是个活人，他的心里不是像那些亡灵一样只剩下仇恨和怨念。
从最开始，他就反对布莱克本侯爵的复仇计划，只是军令如山，他必须坚定地执行。
人类的敌人本该是恶魔而非同胞，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很多人就是喜欢忘了这一点。
不过现在好了，很快这些麻烦就与他无关了；因为他也要变成一名亡灵战士，加入到无穷无尽的复仇大军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