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港的码头上，黑棘接过雷琳递过来的委任状，仔细地看完了上头的每一个字，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将它揣进怀里，邀请雷琳和她的军队上船。
为了避开战锤要塞的耳目，黑棘的船队改变了旗帜，还伪装了船壳，使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队远洋商船而非战舰。
上船的复仇军也乔装打扮，军官们将铁甲藏在宽大的长袍下，士兵则扮作水手和难民的模样。
所有的武器装备都被封在箱子里，其上用毛毡、葡萄酒之类的货物伪装。里面的毛毡可以用作沙漠中的防风帐篷，葡萄酒则是提振士气的重要物资。
船队并非在同一天进入南港的码头。
毕竟一天之内毫无预兆地驶入几十条大船，那么就算复仇军和黑棘伪装的再好也会被战锤要塞发觉。
复仇军分批登船后，首先在南港外的远海上汇合。
此时北方大陆已入冬季，水晶海上的洋流在东北部从沿岸自东南向西北流动。
这样的洋流不利于复仇军的远征，然而雷琳显然等不到来年夏天洋流发生转向的时候。
要想不逆着洋流越漂越远，舰队只能先盛着南风向航行到有向东流动的地方，再顺着洋流驶向月牙湾。
这么做虽然绕了一大圈，但从时间上反倒比顶着反向的洋流更短。
而且这条线路远离陆地，也能更好地避开战锤要塞的眼线。
一路上除了在向南进入水晶海深处后，遭遇无风带让船队抓不住东向流而短暂耽搁了几天外，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托伟大的黑魔王陛下的福，连水晶海都消停了不少。”黑棘如此向雷琳奉承道。
......
“听说有战锤要塞的人出现在了月牙湾里，你打算怎么办？”雷琳从未指挥过登陆作战，所以她把黑棘请来征求这位老将的意见。
黑棘隐藏在胡子下的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很显然，他比雷琳更早知道这件事。
为了运送复仇军，黑棘不仅集合了自己的全部战舰，还雇佣了不少大型商船。
而为了保证这些商船不会泄密，他又安排自己本该驻扎在岸上的亲信去管理这些船只。
如此一来，便给了战锤要塞及其支持者们渗透的空当。
“湾口炮台的下面有地道，我会安排人先夺回炮台，再去攻占城市。”
黑棘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先是作出一副才知道的表情后又立刻镇定下来。
尽管黑魔王要求他配合复仇军的行动，但他并不想让眼前这个小丫头掌控一切，至少不能让她如此轻易地压在自己头上。
不过黑棘为雷琳提出的建议依然是可靠的。
“这是可行的建议，但你预计我们会花费多少天？”雷琳邀请黑棘坐下。
“一天之内我就能占领炮台，然后用火炮轰击港口可能需要两三天的时间。”
雷琳停下来想了想，她并不相信狡猾的黑棘会如此毫无保留地同复仇军合作。
或许，黑棘本就是想把事情闹大，然后借机进一步铲除月牙湾里的异己。
“然后战锤要塞就会知道我们已经登陆，您有动静更小些的办法吗？”雷琳不想插手月牙湾里海盗的纷争。
复仇军是黑魔王的战争机器，它不会为了除黑魔王以外的任何人服务。
“如果您愿意冒险的话，或许可以派出一队精兵入港，反正这里所有的船只都有商船伪装。”
黑棘眼看自己的计谋不能得逞，便很快松了口。
毕竟与复仇军建立合作已经让他成为了月牙湾的男爵，即使现在不能立刻收拾掉那些讨厌的竞争对手，也不过是早晚的功夫。
在港口视野之外的广袤海上，两艘满载黑骑士与恶魔的鲸肚运输船脱离了远征舰队，那是一种廉价又缓慢，却因载重巨大而备受商人们喜爱的常见商船。
她们挂着满帆、乘着涨潮时向岸的海流[3]，就像大多数急于回家的商船一样驶向港口。
只要给足税务官好处，任何船只都能免于登船检查。
毕竟这是海盗们的港口，他们从来都不会在乎哪些货物是走私进来的——因为这里来路不正的货物几乎比正规货物还多。
入夜之后，复仇军的士兵们打开货舱的隔离门，从甲板下悄无声息地爬出。
黑暗骑士的黑色铠甲帮助他们很好地隐蔽在黑夜中，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码头上巡逻的值班看守。
恶魔们则涉水泅渡，躲在码头栈道下方抵达岸边，并在海盗的带领下，从灯塔光线的死角中摸到一座储存着大量丝织品和香料的仓库。
陡然升起的火焰令港口里的人惊慌失措，昂贵的丝绸和珍奇的香料是沙漠地最重要的物产。
而在守卫忙于救火的时候，登陆的复仇军部队也已经全部上岸。
跟着海盗向导的指引，复仇军的突击队摸向月牙湾的街道，敲开那些战锤要塞守卫们租住的酒馆的大门。
随后，便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喊杀声虽然惊醒了附近的不少海盗和居民，但却无一人敢走上街面看个究竟。
人们都知道受到攻击的是那群来自战锤要塞的士兵，而至于攻击者是谁，在月牙湾这片地界儿上猜也能猜个大概——除了黑棘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
更何况，月牙湾的消息绝不闭塞，透过窗板缝隙，人们看到了月夜下的双翼骷髅。
海盗当中从来不乏渴望投机的野心家，但却绝没有脑子不好的。
南方的艾瑞戴尔如同一块细嫩多汁的肉排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势头正盛的黑魔王征服享用。
可现在这位强大的魔王却缺乏海军助其渡海，想要为了瓜分战利品而加入黑魔王的海盗不计其数，他们又怎么可能现在跳出来站在复仇军的对立面。
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阻挠黑棘，却绝不会在复仇军面前说半个不字。
......
鲜血从午夜一直流到黎明，直到复仇军的舰队完全进入港口，岸上的厮杀才逐渐平息，突击队几乎杀光了月牙湾里所有的战锤要塞士兵。
但黑棘却对此很不满，因为复仇军没给他留下舌头，好让他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出卖了他，胆敢把战锤要塞的士兵放进月牙湾里。
“复仇军是陛下的战争机器，它不会为任何人的私利服务”，黑棘如此小声嘟囔着，“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较真，看来得先让她尝点权力的甜头。”
不过这些，黑棘当然只敢背着雷琳说...
在登陆月牙湾之后，雷琳并未着急向战锤要塞进军。
复仇军消灭了月牙湾里的要塞士兵，即便突击队没漏过任何可以向战锤要塞通风报信的漏网之鱼，战锤要塞也迟早会因他们的失联而警觉起来。
毕竟复仇军登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住。
既然如此，雷琳认为，与其贸然向沙漠深处进军，不如先安排士兵们休息一下。
最重要的是，复仇军需要等待来自南港的军粮和燃料。
在运力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只得将物资分批运输。
携带着少量口粮的复仇军士兵与他们的战争机器和部分燃料先行到港，而后才轮到相比较而言没那么重要的大宗军粮和用于长途行军的燃料。
尽管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雷琳必须要考虑月牙湾里那些海盗的尿性——这是阿斯拉在她出发前反复叮嘱她的。
真要先把这么多粮食和燃料送过去，哪怕留下足够的看守，只怕等自己的大军抵达之后也得少一半。
可如果反过来，那么雷琳只需要在月牙湾里多等半个月就行了。
而在等待后勤物资到达的日子里，雷琳还可以让士兵们缓解远航的疲劳，适应一下沙漠地干旱炎热的气候。
顺便，她也有时间去拜会一下那位新崛起的游牧民领袖。
早在黑魔王掀起第一次与利尼维亚的战争之时，陛下便已开始涉足沙漠地的势力。
从扶持游牧民牵制战锤要塞的兵力，到借用游牧民的商路为战争活动提供资金支持，黑魔王在沙漠地的影响力未见得比战锤要塞小太多。
这样的影响力假若不充分利用起来的话，那可实在是太浪费了。
而在上一个秋天，马利克将军击溃了黑魔王部署在沙漠地的大部分游牧民。
但当那些游牧民部落被击溃后，其土地和人民却大半都被佛雷曼人收留[2]。
现今的佛雷曼人，已成为沙漠地除德泰克人以外最强大的部落。
和绝大多数生活在边境地区的人类氏族一样，“佛雷曼”这个词在他们的语言里意味着“自由之人”。
雷琳此行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试探佛雷曼人对黑魔王是否依旧忠诚。
尤其是他们最近还推举了一位名叫依斯菲特的新领袖[3]。
从月牙湾耳目众多、鱼龙混杂的酒馆里，雷琳的手下很容易就帮她收集到这位年轻酋长的消息。
依斯菲特似乎并不属于佛雷曼人，他年幼时曾经属于另一个不知名的沙漠地游牧部落，但不幸被奴贩杀害双亲后拐卖到他处，辗转多次后最终被一位好心的佛雷曼老者收养。
佛雷曼人此次慷慨地收留那些游牧民，大概也和他曾经的经历密不可分...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在开展大规模行动前，雷琳都应该去拜访一下他们。
做出决定后，雷琳便立刻动身，乘坐飞艇抵达佛雷曼人的营地。
而作为欢迎，依斯菲特和佛雷曼人们在沙漠地的定居点里，也同样准备了盛大的宴席来欢迎雷琳一行。
“我本以为，黑魔王陛下的将军都该是高大魁梧、冷峻刚毅的中年人，没想到您竟然是位如此美丽的年轻女士。”依斯菲特邀请雷琳走进他的营帐。
“谢谢您的夸赞，但作为一个部落的领袖，您也同样年轻的不可思议。”雷琳对于这些外交辞令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她只好将模仿着依斯菲特的说法将同样的句子塞回去。
“当然，这正好说明了我们的与众不同。”依斯菲特的言语中，流淌着他这个年纪的领导者该有的自信。
“敬我们的王，伟大的乌兹南陛下！”待宾客们尽皆落座，依斯菲特高举手中的酒杯。
“也敬我们的友谊。”雷琳如此回应道。
佛雷曼人的蜜汁包肉芳香四溢，鲜嫩的羔羊被埋在热灰烬中满满焖熟，让内里由香料、蜜饯和坚果组成的填料的香甜充分浸入每一缕肉丝中。
还有佐餐的蜜瓜也极为爽口，切好的瓜条在齿间发出悦耳的脆响，甜如蜜的汁液顺势从中流淌...
“这样的蜜瓜离开藤几天就会枯萎，可是连当年的利尼维亚国王都无福享用的美味。”
在看到了复仇军的军官们对蜜瓜的喜爱后，依斯菲特不无遗憾地说道。
“可惜，只有在佩萨绿洲里才能找到可以让这种蜜瓜生长的土地。”
当然，这样的土地是否只在佩萨绿洲中出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依斯菲特开出了佛雷曼人的价码。
佩萨绿洲是沙漠地中少有的水草丰美之处，曾经它也位于沙漠各方势力的交汇之地。
直到利尼维亚人的十字军远征至此，将狮头旗插遍自失落丛林往西的全部土地。
那里也就变成了德泰克人的领地——作为利尼维亚人在沙漠地中最忠实的走狗，埃尔利奇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他应得的战利品。
然而对于雷琳来说，佩萨绿洲的价格过于高昂，她无权替黑魔王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看着依斯菲特期望的眼神，她也知道此时直接拒绝这位年轻的部落首领，对复仇军接下来的战斗不会有好处。
她的脑袋一时有些发懵，只好拿起酒杯轻抿一口，来为自己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阿斯拉曾跟她说过，当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时，哪怕她现在做不到也要答应下来，办法以后再想，机会却不容错过。
雷琳鼓起了勇气，抓住了那个让她出现在这里的机会。
但眼前这个机会...
“陛下以复仇之名号召起世间所有被欺压的人，自然也不会忽视你们曾经遭受的不公与苦难，但我想只要你们的请愿合理，公正的陛下断然不会拒绝他的臣子。”
“那就让我们再次举杯，为了世间所有被欺压的人，敬公正的黑魔王陛下和他不败的复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