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对亚历克斯的处刑被您亲自叫停了？”伍兹虽然是在提问，表现得却十分平静。
而平静的背后是貌合神离。
乌尔贡看着这个曾经自己无比信任的下属，他的内心却没有什么被背叛的愤怒，有的只是一种刺痛，曾经那群怀着理想跟着他出发，跟着他对抗‘自由世界’的人，如今却分成了不同的派别。
而理想被现实粉碎，人性被物质扭曲，踏歌而行的热血少年也终会变成算计着权力的浑浊大人。
奴隶制消失了，可奴隶却没有消失；人们自由了，却也失去了自由；避免着世家门阀的垄断，可这个世界却仍旧变成了世家门阀的模样。
“是的，我叫停了。”乌尔贡淡淡地说，“让他活着不是最好的选择，让他死掉同样也不是。”
“您这种时候怎么能心软呢？”伍兹继续说道，“亚历克斯的罪证非常充足，他完全背叛了‘秩序国’，思想也是完全‘自由化’了，要处刑他可是民众的呼声，是‘民众监察’作出的决定，难道您听不到吗？”
“真的是‘民众’的决定吗？”乌尔贡笑着反问了一句。
伍兹沉默不言，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十分奇怪。
良久，伍兹从座位上起身，向门外走去，乌尔贡这次也完全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两人对这件事都已经有了答案，又各自心照不宣。
伍兹注意到，乌尔贡门口的警卫似乎已经换人。
“乌尔贡大人，您还真是固执啊……那种听上去美好到不真实的世界，真有什么建设的必要吗？”
“鸟雀追求飞翔，走兽追求奔跑，而人追求幸福。诺维斯先生在他的笔记当中写下过，他的幸福是希望所有的时空和位面中的人都能够得到幸福，并且那样的世界不是天方夜谭，也不是单纯的美梦，而是通过人们的努力，可以一点一点创造出来的，靠人们的双手。”
乌尔贡缓缓说道。
“而我想要文明的未来，也是那个样子的，可以说，诺维斯先生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吧，也可以说是……我们的梦想。”
“对不起啊，乌尔贡大人，我不像您一样，拥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我在年轻时可能会追逐梦想，可是人一老啊，就会觉得这种遥不可及的东西没有什么追寻的必要……”伍兹没有回头，背对着乌尔贡的那张脸浮现着苦笑和不甘。
“嗯，我理解你，多陪陪你的孩子吧。这段时间你也挺忙的了。”
一旁新来的警卫紧张地戒备着，他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前一秒还在剑拔弩张，后一秒却又突然拉起了家常。
“听说永生者不会拥有自己的子嗣，您也会理解这种父子之间的感情吗？”伍兹有些惊讶地回头。
“我也只是一个活得长一点的普通人罢了。”乌尔贡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抽的烟并不名贵，只是最为廉价的那一种，可是他却很爱抽，时常用这种方式来排解压力和忧愁。
“孩子叛逆的话，不要高高在上地去否定他、打击他，把他当成朋友，多多聊一下他内心的想法和需求吧。有人追求金钱，有人追求权力，有人追求刺激，但这些东西往往都只是扭曲过后的表象，最后的根源其实还是在追求归宿与认同……”
伍兹笑着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年长者的智慧吗？好的，我会去试试的。”
两人结束了这最后的寒暄，伍兹走出了乌尔贡的办公室，再也没有回来过。
寂寥的天空中下起了浅浅细雨，雨点在马路牙子上打着节拍，这样的天气似乎不是很适合出门，但离别却往往不会避开下雨天。
住所前，伍兹开门下车，身旁的下属想要给他递过来雨伞，却被他摆摆手拒绝。
“你不用跟过来，父子之间的私密对话，被外人听见，总会有几分害羞的。”伍兹对他笑了笑，“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被我开除了，你之后和我激进派代表伍兹没有任何关系，你现在回去就可以开始写检举信了，在明天之前写好的话就没什么事了，毕竟你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在属下错愕的表情中，伍兹头也不回地走进住所，推开门，那位叛逆的青年正在房间里缩着打游戏，伍兹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到对方打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段时间你还真没有出去啊，来聊聊吧。”
“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青年紧握着手柄，没有抬头。
“是我对不起你，我既没有做好一个尽责的父亲，也没有做好一个尽责的官员。”伍兹笑着说，他语气轻松，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都有些失败呢。”
“以后我会好好陪陪你，听听你内心的想法。”
青年有些惊讶的看着伍兹，他没有想到一向严厉的父亲，今天的语气居然会如此缓和。
“你是在骗我吧，你工作那么忙，怎么有时间来关心我了？”
“没有骗你哦，我骗过很多人，连自己都骗过，但这句话我发誓是真心的。”伍兹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头，“收拾一下吧，晚上我们坐飞机，去度假，我会好好陪着你的，直到永远……”
“真的？”青年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但头上传来的触感又那么的真实。
“真的，你不是很喜欢‘自由世界’吗？我们到那边去度假。不是公务的顺带，只是你我父子二人的度假。咱们找一个有阳光有沙滩的地方，听着海浪慢慢聊天。”
保罗的研究所内，乌尔贡将诺维斯的手稿笔记和一封信都交给了对方。
“之后‘民众监察’是否还要继续，如何继续，都由你和大家一起商量着来吧，毕竟这些尝试都是第一次，谁也说不清变数，只能遵循现实规律慢慢探索。”
保罗有些惊慌地说道：“这怎么可以， 这肯定需要乌尔贡大人您来决定呀，其他人怎么能有这个权力……”
乌尔贡拍了拍保罗的肩膀：“这个世界，这个文明，不是我乌尔贡一个人的，是大家的，是要大家一起去创造的，我的权力，也只不过是文明赋予我的，大家可都是这个文明的主人啊。”
“所谓的神明、救世主，都是不存在的，不要总是奢望着别人为你提供标准答案，这是我们共演的画卷，没有人能解决所有问题，包括我。什么决策都需要我来决定的话，那我走之后怎么办？”
乌尔贡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又很快消失：“我接下来，会去替我们的文明，替‘秩序国’解决掉目前的一个隐患，这件事必须我去做，也必须去做，现在‘秩序国’陷入危机，而这也是好不容易出现的反击机会。”
“‘自由世界’对这里的攻击可能会因此减弱，但绝不会停止，我们要建设的世界远远没有成功，大家还要继续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