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未到,岭南多春光已接近尾声,夏日的热气在空气中弥漫,将栀子花的清香送至鼻端。
花园里有了陈箐燕血色的浸染,仿佛所有的花香都带上了一层洗不去的血腥味。那个丫鬟前世活得潇洒,今生却因为得罪了袁雅钰被杖杀而死,虽然是自己作死所致,林肖玦的心狠手辣也是让人心寒不已。
春色的末端,徐慧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除却上次布衣施粥,她从落胎过后还是第一次走出自己的院子,头发高高挽起,脸色即使用妆容掩饰也有着显而易见的憔悴。
许是想到了陈箐燕,她站在垂柳边神色莫名地眺望向那一倾波光潋滟的湖水。湖面倒映出她那张平淡无奇甚至可以和“丑”挂上钩的脸,明明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过早地显出了衰老。
“咚!”
徐慧月一脚铲起地上的土块踢进湖里,瞬间水面上的女子面孔被溅起的水花所替。后面的婆子刚要说什么,被怒气冲冲的徐慧月一把推开来,拎着裙子就向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那边跑去。
柳叶被微风拂起,层层碧翠间露出另一名年轻女子白皙姣好的侧颜。徐慧月一只手死死掐住裙面,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柳条向正在散步的两人走去。苏锦莲闻声停下,见到来人后似笑非笑:
“徐姨娘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这两天没见到钰姨娘,世子妃又和世子爷重修旧好了?”
她最近常常熬夜翻阅书籍,也从中学到了不少词汇,刻意咬重了“重修旧好”四个字。而苏锦莲挽着林肖玦的胳膊却似乎更紧了些,笑容满面:“徐姨娘说笑了,本世子妃何时与世子闹翻过,又何来重修旧好?”
林肖玦侧目微笑,一派人模狗样。
近日袁雅钰被送到其他地方秘密训练,而苏锦莲回来时似乎是在家里被劝过,有了要和他和好的意思,他也就找到了台阶下来。两人现在关系和睦如新婚时,正好他若是上战场,还可以让苏锦莲在后方做保障。
徐慧月气的牙痒痒,当时苏锦莲还在自己面前装得有模有样,她还以为苏锦莲是彻底放弃了争夺林肖玦的宠爱,没想到背地里还是留了一手!
“原来钰姨娘生了病去庄子上修养的事情徐姨娘也知道,看来消息也不是完全闭塞嘛。”
当时林肖玦给她的解释是袁雅钰得了传染病,为了防止传染就让她去了庄子上。她自然是知道其中真正原因,但也乐得就这么假装糊涂。
徐慧月刚嫁入王府时还压抑着本性没爆发过,时间久了就开始暴露出本性来,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激,气得胸脯不断起伏:“你这是在讽刺我?”
“放肆,和世子妃‘你你我我’的成何体统!”
林肖玦喝止之后目光飘到了徐慧月身上,这才发现她比之前要瘦了不少,不再像一个圆滚滚的肉团子,但模样依旧引不起他的任何好感。
“月儿一个弃妇,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夫君和世子妃面前打扰两人恩爱,但还是要提醒一句,这里是阿——陈箐燕死掉的地方,清明要到了,总归也得忌讳着点。”
虽然遭受过背叛,徐慧月对陈箐燕还是留有丝丝主仆余情,况且逝者已逝,那一些恩怨一旦放下,就能念起陈箐燕的好来。
要不是因为那个小狐媚胚子,阿燕又何至于惨死?
徐慧月听到袁雅钰患上传染病的时候高兴地直接多吃了一碗饭,只恨不得她立马被隔绝在外,别再来世子爷眼前晃荡显摆。
苏锦莲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林肖玦却是冷哼一声,要不是陈箐燕那个贱婢忽然发疯打掉了袁雅钰的孩子,他何至于对她如此狠心绝情?
他现在算是看透,后宅里除了苏锦莲和袁雅钰,基本就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两名如花美人各自虽然略有缺陷,但瑕不掩瑜,又都还能给他带来好处——像徐慧月这样的破烂,他没有直接丢出王府就算是给她天大的面子了。
感受到林肖玦嫌弃的目光,徐慧月心如刀割,面上却是丝毫不肯软下来,行了个礼后就转身离去。
直到徐慧月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苏锦莲才慢慢收回视线,转而望向了林肖玦。
虽然这样忽然流露的情感并不是时候,她还是人不知问道:
“你可知她为何憔悴消瘦,又为何要去攻读那些她原本看不懂的诗词歌赋?”
他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倔强地不肯说出。从头到尾,他又何曾对徐慧月有过一丝丝真心,哪怕有那个偶然得来的庶子在时,他都是没有真正地很重视过。
徐慧月知道自己身份低贱,知道自己相貌平平,知道自己学识浅薄不讨他喜欢,可以为了他做出巨大改变,可连换他一眼回眸的资格都没有。
苏锦莲闭上眼睛,脑海中徐慧月刚才失落离去的身影还是挥之不去。即使对那个太过小家子气的女子依旧没有任何好感,心脏仍旧传来清晰的痛楚,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怜悯。
“走吧,你不是说想去荡舟的吗,答应了陪你两天,我怎能食言。”
片刻后,林肖玦岔开话题,一把牵起了苏锦莲的手就向湖边走去,丝毫不因这曾染过鲜血的湖水而感到发堵。
愣神只是一瞬,苏锦莲嘴角再次勾起毫无破绽的笑容,鲜亮的衣裙如一只蝴蝶在暮春的依依柳色间穿梭翩飞。庭院内响起的欢声笑语轻易传入了又绕回来的徐慧月的耳膜,让她再也无法自制,转身大步离开。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数重。
这是她最近在一本诗书上看到的句子,虽然没能完全看懂,但此时竟是觉得感同身受起来。
拨开珠帘,她仿佛看到了庭院内的笑颜与她的哭泣相重叠,阳光落进院子里被丫鬟来来往往的脚步踏碎,香气弥漫,包裹住了她整个逐渐无力的身躯。
“来人啊,徐姨娘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