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莲离去之前才解开了徐慧月的穴道,让她瞬间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额头密密地布满了汗水,滴落到浅黄色的梨花木上,恰如其分地显示出了她此时的紧张。刚才苏锦莲那一张纸她确实完完全全地看懂了,只是……
只是她比起相信苏锦莲,更愿意顺从着本心的想法对林肖玦偏向一些。
在深宅大院中,浸淫了那么久,也看过了许许多多的事迹,徐慧月从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已经有了些成长。只是身份终究是限制了她的视野,让她并没有苏锦莲那般觉悟,而是卖力地表演,在咄咄逼人的苏锦莲走了之后才开始真正分析起来。
平时林肖玦在家,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几乎算是足不出户,但也时时刻刻关注着林肖玦的消息。毕竟那是自己的夫君,虽说爹娘也比较疼自己,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上次娘亲被打成那样,就再也没来过岭南,她也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娘家,因此,她此生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林肖玦一个。
细细回想起来,其实她和林肖玦也不是没有一点点甜蜜的时刻。初见时的惊艳,贬妻为妾时的拥抱,新婚时的甜蜜一夜,怀孕时的陪伴,零碎的点点滴滴哪怕是被算计包裹着,她也相信,在某个瞬间,能感受到他的真心。
或许只是因为那惊艳时光的一眼,让徐慧月觉得,林肖玦就是自己此生千金不换的心上少年。
苏锦莲那张纸不知真假为何,哪怕按照最差的可能性来算,她所说为真,那林肖玦身份本来就不低,凭什么又坐不得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
心爱的人能有远志是好事,身为林肖玦的平妻,她哪怕不能做出什么支持,也不能背叛了自己的夫君或是拖后腿。
林肖玦曾经在耳畔的柔情低语全都化作了徐慧月此刻的勇气,身为大齐的子民,她却是做下一个大逆不道的决定——帮助林肖玦叛国,告密!
对,她要告密!
徐慧月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继而就是无休止的欣喜。哪怕林肖玦再对青梅竹马情深又如何,苏锦莲空有一张美貌的皮相,心里头想着的却不是为他生儿育女,而是怎么样拆他的台和他作对。
当她把这一切都告知林肖玦,再让他亲自去看到真相,最后的情丝被斩断之后,恐怕就是她徐慧月飞黄腾达之时。
而她何曾又贪慕过荣华富贵,她想要的,真的只是那个少年的一点点怜惜而已。
想到自己的公公此时还在府上,徐慧月脑子灵光一现,连忙拔下自己头发间的蝴蝶钗就往手指头上刺去。感觉到指尖一痛,鲜血顿时漫流开来,她用了挺大的力气,还没开始动笔,血迹就已经滴在了纸上。
等到歪歪斜斜的一纸血书成,徐慧月的五指全都被划破,疼得嘶嘶倒抽冷气,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一纸书罢,仿佛已经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徐慧月喊了几声才把外面懒洋洋的婆子喊了进来:“你去给我把这个送给我公公,动作要快,不能让别人看到了。”
“公公?”
向来只有正妻才能称夫君的父亲为公公,婆子眼珠骨碌碌一转,仿佛是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徐姨娘不会是想让奴婢把信送给岭南王爷吧?奴婢区区卑贱之身,又怎能见到岭南王?”
“要你去你就过去啊,哪来那么多的屁话!”
徐慧月怒瞪了她一眼。最近她的话好像都不怎么有用了,这些个婆子都喜欢多懒,除非她叫,平时都跑到树荫底下乘凉谈天,连主动过来给她打扇的都没有。
她又不是木头人,从一开始这几个进来时那个恭恭敬敬的态度到现在的自由散漫,徐慧月怎会一点也发现不了其中的差别。于是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在那婆子身上打了一下:
“你还想回到人牙子那里去?”
“徐姨娘也别怪老姐姐了,世子妃要求我们不能出去,这老姐姐也没办法啊。”
另一名婆子从外面探进头来,扯着嗓子就朝徐慧月喊道,丝毫没有对岭南王世子的平妻的尊重敬畏。
毕竟,平妻说好听了带个“妻”,其实叫起来也就是个姨娘而已。姨娘还能大得过世子妃去?世子妃让她们不准出去,谁还敢违抗世子妃的命令?
“不准出去?”
徐慧月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句,忽而涨红了脸蛋提高了嗓门:“她管天管地凭什么管着我院子里的人,我出去一趟也碍她事了?”
“这就不知道了,不是老奴们能知道的事情,徐姨娘要有什么事情还是亲口问问世子妃吧。”
苏锦莲手里拿着的可是她们的卖身契,又给了每人一点点碎银子,这样阔气又威恩并施的主谁敢随意得罪,况且这徐姨娘动不动满口粗鄙之语,她们早已厌烦,能够摆脱了自然是最好!
没等徐慧月回话,两个婆子竟是退回了她的房间向外面走去。徐慧月气得七窍生烟,手中紧紧攥着纸,直捏得手指头疼,匆匆上前几步推开了那两个婆子就往外面走去。
含桃似乎是早已就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徐慧月气冲冲走出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徐姨娘,我们世子妃希望您能在院子里休息一段时日,等到能出来的时候自然会解了您的禁足令,并非是不信任您的意思。”
徐慧月喉头一哽,险些就要哭了出来。好在她之前没把那张纸一并拿出,不然所有的计划都要暴露在她们眼前!
她见了含桃,才忽然想起现在只有自己是能够提醒夫君的人,不然夫君中了苏锦莲的奸计,恐怕大事未成就要掉了脑袋。
她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而自己从家里嫁了出来,自然是与家人无关的,苏锦莲明显就是在恐吓自己!如此想着,徐慧月后背起了一层黏腻的冷汗,站在门口咽着口水,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不知为何,含桃总觉得林肖玦身边的女人除了她那个复仇而来的主子外,不是贱就是蠢。她不像苏锦莲一样对一切看得那么透彻,只觉得这几个女人没一个是省心的,果真是什么样的男人也只能配什么样的女人。
“徐姨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先走了,奴婢还要有别的事要做呢。”
含桃道。
“去吧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徐慧月僵硬地摆了摆手,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看着梨花木大桌上的那张信纸,已经被她揉捏的有点皱,但还能看得清原来的字迹。她忽然有些迷茫,倘若这张纸不能及时送到信任的人手里,林肖玦一朝败了被诛了九族……
且不论她自己在不在九族之列,光是那样的痛苦,只要略略想一下就让她被绝望淹没般无法呼吸。
他是她心中为自己光芒万丈的少年郎,哪怕那种光最后添进去了别的其他东西,但光终究是光,与自己一直所在的井底是不一样的。
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她都要把他给救下。
牙关紧咬,徐慧月将纸收到了自己的柜子里,又找了一把结实的锁,挂了上去。从现在开始她就当这些婆子是苏锦莲的人,她一个也不能信,所有的事都要亲力亲为来的才放心。
*
“昨夜忽生大火,好久才扑灭,不知儿媳妇的院子里可否有损失?”
岭南王是一如既往的老奸巨猾,明明那几个庶出家的正妻也在此处,偏偏目光只投在苏锦莲的身上,只问了她的安好。
感觉到从不同地方射来暗含嫉恨的目光,苏锦莲微微一笑:“劳烦父王挂心,儿媳的院子离小厨房并不近,所以无碍。”
老狐狸一捋胡须,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实际上心里盘算着什么,怕是比谁都清楚。
春去秋来,她嫁入岭南王府只有两年,而前世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却都由于各种原因而提前发生了。只要看到这只老狐狸眼中闪烁的精光她就觉得不适,同时也在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盘算——
岭南王一向以避世自居,此番肯前来,恐怕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前世林肖玦在一次上战场后没有回来,而是和其他臣子与外敌商量,直接在外面召集兵马谋反,再由掩人耳目避世的岭南王接应。
而今生细细算来,林肖玦的路数其实已经被她见招拆招地破解了不少。
先是认识了季临,在和季临的合作下将一些林肖玦的爪牙拔除,连那些人藏兵器的图纸也被季临偷出;后又认识了百里霁清,紫蕊花的事情直接交给了那一个小神医;洋人齐恒,生性多疑狡诈,她利用齐恒对林肖玦的一点点怀疑从旁煽风点火,又破坏了两人的关系。
再加之收服碧萝,得到完整的宁江兵符,这么算来她已经有了很大的筹码,但心中莫名就是觉得不安。毕竟林肖玦不是那么轻易放弃的人,她又怎知道他没有留个后手?
说来她也不过是在后院之中主要看住袁雅钰的动作,现在两个人都离开,岭南王这个老狐狸做事又是滴水不漏,想找到把柄估计也是很难。
“儿媳妇?”
经岭南王的一声提醒,苏锦莲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若是没什么事为父就先走了,你们一大家子女眷在一起,肖玦不在,为父也不方便久住。”
苏锦莲主动把自己放到他的眼皮子底下监督,但又何尝不是相互的?虽然有了紫蕊花这一重保障,岭南王还是对出身忠烈世家的苏锦莲没法完全信任,况且他又不是真正地避世,怎能被羁绊住了脚步在这里?
那几个庶出家的正妻皆是不满地望向了苏锦莲,虽然这位身出名门的小姐地位高贵,但既然都嫁到了王府,又怎么能对公公这般高傲无礼?
况且嫁入王府两年多,苏锦莲还是膝下无所出,她们有的都已经是儿女双全,还有现在怀着孕的,自然觉得这个女人不守妇道。
既然自己不能生,难道不应该给丈夫纳妾开枝散叶?
苏锦莲对她们的所想丝毫不感兴趣,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这些妯娌的面庞,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不满的情绪。
计上心头,忽而微笑。
“既然如此,还请父王慢走。不过咱们妯娌几个都没怎么好好相处过,虽然肖玦知道我喜静,平日里和他一起也就罢了,现在肖玦上了战场,大家就留下来谈谈心吧。”
虽然对苏锦莲多多少少有点不满,但她毕竟是世子妃,世子妃开口说话自然是有份量的。况且岭南王为了让苏锦莲安下心来也连忙跟着说了几句漂亮话,哪怕不情不愿,除了那个已经怀胎六月的女子,其他都是留了下来。
“世子妃身出名门,倒是第一次与我们姐妹几个一起说话呢。”
一名戴着红蜻蜓步摇的女子主动开口道,苏锦莲听出其间淡淡的酸味,也未作多言,只微笑着看向她:
“与妹妹说句贴心话,以往夫君都是觉得我喜静,就没让我主动去找大家相处,但现在想着还是有个姐妹一起能谈天说地比较好。我虽是身出名门,在座各位又何尝不是呢?大家也都是差不多的。”
见她主动放低了姿态拉近了距离,几人心里也是稍微好受了一点。岭南王和林肖玦虽然不是个好东西,这几个女子倒对那些龌龊事不知情。
原先对苏锦莲不满,也只是因为岭南王对于嫡出太过偏爱,现在想着世子妃架子放了下来,也就没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了。
苏锦莲对这些女子认都没能认全,更是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想透过她们知道那些庶子的事情,也就笑吟吟地陪着她们聊天又用膳,直至下午才各自散去。
“小姐小姐,徐姨娘在里面没什么动静,目前是安静着的了。”
直至黄昏的夕阳落到了院子前小池塘中的粼粼水面上,被派去盯着徐慧月的含桃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