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长了个人样啊，怎么还能变成雾呢？”楚渐离凑到顾影旁边，把人露出来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脸悬在黑雾人正上方，把摄像头挡得严严实实的。
怎么看都是个人。
归星抱着手站在他俩身后：“你怎么知道长了人样就是人了？”
顾影往旁边挪挪，给他让了个位置：“功法吧，说不定有这种能让人变成雾的功法呢。都和邪修一个阵营了有点奇奇怪怪的功法也不奇怪吧。”
叶惜皱着眉从顾影旁边去瞅那黑雾人的脸：“我倒是感觉像是魔物的一种天赋。但我目测看她的结构也不像魔物，或许是被污染了的修士，然后觉醒了这种能力。”
君婉从顾影另一边挤过去去瞅黑雾人，听到叶惜的话，转头去看她：“原来真的有被污染还能保持理智的修士啊？”
楚渐离道：“应该有的。就像顾云亭说的，存在即合理，没道理不能有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人嘛！我们就是啊！”
“呸呸呸！”君婉连忙呸了几声，“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快呸掉！”
楚渐离配合地呸了两声。
君婉满意点头，又去看明明醒了却又闭上眼睛的黑雾人：“那她就是这样的人？可是她好像不想理我们。”
苏诚在她身后提醒：“小师叔，大概没有人会想理会绑了自己的人的。”
“哎呀。”君婉拍了他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影很想戳戳黑雾人的脸，犹豫半天到底没动，她看向楚渐离，嘴替了然开口：“喂，你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
黑雾人拒不配合。
这种安安静静的人最难搞了，而且看着很没有求生欲的样子，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她在乎的东西了。
顾影仰头看看天上飘着的二十几个小摄像头：“我们把摄像头关了，你能回答问题吗？”
黑雾人睁开眼睛。
“或者我也可以在我们周围设下结界。”顾影道，“关摄像头好像不太现实，那东西不归我们管。”
黑雾人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满是审视的意味。
顾影也安安静静地盯着她，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
黑雾人又闭上了眼睛，好半晌，她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好。”
·
他们没再往里深入秘境，齐齐往入口返回。三个邪修被绑在一起拖着走，那黑雾人单独被上三宗的九个人围在中间。
御兽宗那个弟子昏迷了三天，醒过来后也虚弱得难以行动，一直被人搀扶着。
回程的路因为不再需要到处去找灵草妖兽，比来时快了不少，短短五天的时间，他们就回到了秘境入口处，此时距离秘境再次开启通道，还剩下半个月之久。
但他们现在可没心情去继续探索秘境了，经历一朝生死，他们现在只想回到宗门里，找师长好好诉诉苦。
虽然和邪修动手的不是他们，真正受伤的也只有一个顾影，可直面邪修与生死的恐惧还是让他们心跳加速，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去！
如果不是遇到了顾影他们，这些弟子琢磨着自己的能耐，悲伤地发现他们将任人宰割。
毕竟他们之中，筑基期只是少数，多是炼气期的弟子。
看台上的众人对真相抓耳挠腮，原本他们觉得就是那两个女邪修说的那样了，而且看那个男邪修的样子，想来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可顾影几人的疑问一提出，再加上那个黑雾人的态度，顿时让他们觉得这之后肯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只是一层结界挡住了所有声音，别说听了，那几个小兔崽子甚至把那黑雾人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自己也没露脸。他们想从几人的表情上猜出点什么来都没地发挥的！
于是秘境入口一开，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觉身为师长的也不端着架子了，纷纷挤在入口前面，就等着顾影几人一出来就好好问问。
一批弟子出来了，他们不得不让路给孩子们找各自的家长。
又一批弟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出来了，身上穿着沈家的鎏金织锦鹤纹族袍，他们不得不再次让路给这群世家子弟。
这么让啊让的，人出来了一批又一批，却就是怎么也没见着那身张扬的红衣。
“不对！你们看楼上！”一人纳闷地挠着头四处张望，一个不经意地抬头，正好看到掐着黑雾人反茧在身后的双手，一身白色缀金纹长裙的顾影。她身边是各自换了衣裳的上三宗弟子，三个邪修被绑着，正被妙生门的弟子押走。
秘境入口再次开启之后，那些负责录影的法器就会自发回收进就近的玉牌里。顾影几人正是趁着这点时间换了身上的衣裳，做好伪装顺着人流离开的。
楚渐离原本还不乐意，被摁着换好衣服出来后看到那人挤人的场面，才深觉顾云亭这家伙深谋远虑。
诚然，他们问黑雾人事情的时候阻隔了一切他们获取答案的方式。这就像话说一半留一半会让人抓狂一样，他们必然迫切想要知道真相。
现在好了，他们回到家长身边了，他们是没法截住人了。
高台上，顾影将黑雾人拉到自家师兄师姐面前，正准备开口，余光看到面无表情走过来的贺牧吟，到嘴边的话愣在嘴里。
她没忍住扭头去看黑雾人，再看看贺牧吟，如此反复数次，拍了拍其他伙伴：“楚渐离，小归星，你们觉不觉得……”
上三宗九人此刻聚在一起，他们听到顾影的声音，顺着她的视线来回看看黑雾人跟贺牧吟，顿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君婉看着走近抬手正要说什么的贺牧吟，问题脱口而出：“贺城主，你是不是有个遗落在外的双胞胎姐妹啊？”
贺城主张开一半的嘴顿时就闭上了。
黑雾人发出一声冷笑。
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贺牧吟与这个能变成雾气的邪修样貌上的相似。可以说，他们两个除去性别不同，长相上几乎一模一样。
段云尘也觉得很有可能：“贺城主，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贺牧吟放下抬了一半的手，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很爱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母亲因病去世后，他也没有再娶。”
“如果你父亲那么好，你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你父亲死去？”归星的声音响起，他原本站在顾影身后，此刻上前一步，目光定定地望着贺牧吟的眼睛，“贺城主，不解释一下？”
贺牧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这位小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父亲是因为思念母亲，急病去世的。”
“是吗？”叶惜也上前一步，“可据我所知，令尊乃是为诡气所染，变成怪物，血肉崩解而死的。贺城主，你可敢开棺验尸？”
贺牧吟瞪大眼睛，露出愤怒的神色：“悟因仙尊，这便是长恒仙宗的为客之道吗？”他愤而一指黑雾人，“就因为一个样貌与我相似的魔物，便认为我是那幕后凶手？甚至要我不顾人伦打搅我父之长眠？”
顾影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那样一双清澈的褐眸，竟让贺牧吟一时不敢与之对视。
楚渐离抱着手老神在在道：“城主大人，我们都猜她是被污染的人族修士呢，怎么你开口就笃定她是魔物了？”
君婉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城主大人，你怎么能说人家是魔物呢？哪有魔物长她这么好看的？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害她变成这样的人？”
苏诚伸手捂住君婉的嘴：“不好意思，我家小师叔年纪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白淼淼眨眨眼：“可是我觉得君师叔说得很有道理……唔！”
乔芝也伸手捂住了白淼淼的嘴：“不好意思，我师妹性情纯澈，有话直言，没坏心的。”
王毓淡声道：“我调查所得，贺城主，令尊确实不是病死的。”她站起身，一身缃叶缀金色流云纹的遥梦筑弟子服，是代表长恒仙宗阵峰遥梦筑长老的身份来诘问贺牧吟，“此人与贺城主除去性别，其余一模一样，我有理由怀疑，这是贺城主的手笔。”
贺牧吟深吸口气，似乎气极：“悟因仙尊！您便任由您的师妹师侄如此构陷于我吗？！”
段云尘摇着头给贺牧吟倒了杯茶：“贺大城主，何必动怒呢？小孩子有话就讲，他们不过是好奇罢了。城主大人便是解释解释，解了他们心中的疑惑，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啊！”
他抬高了嗓音，坐在楼上没走的长老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听进了耳朵里。
家里小孩在的留仙门高长老和云虚派莫长老亦是或讥讽或温声附和段云尘说的话。
贺牧吟沉下脸：“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好解释的！倒是诸位长老，如此无中生有咄咄逼人的嘴脸可真是教贺某大开眼界！”
高长老冷哼一声：“贺城主若是当真问心无愧，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他看了一眼眸光直直盯着贺牧吟的顾影，“我原以为是这群小兔崽子因为那邪修的言语误会了你什么，如今看来，根本就是你自己不干净！”
“你！”贺牧吟对高长老怒目而视，旁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被构陷的无辜发怒城主，“好！你们要解释是吗？那我就给你们解释！”
他说着，气喘几声，就听耳边传来一道清澈的嗓音：“你不是想要解释。”
贺牧吟将视线投注过去，他的视线与顾影的视线对上，却是后者先移开了目光。贺牧吟冷笑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打算？”
顾影垂着眼睛：“你想知道我们和这位黑雾姑娘都说了些什么，对吧？”
她是问着贺牧吟，可语气笃定极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气势汹汹而来，是为了将我们几个带去你的城主府。”
贺牧吟的瞳孔微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胡言乱语！我来此是为了将那邪修带下去关押！”
归星眯了眯眼，他看向站在顾影旁边，没有丝毫逃跑意向的黑雾人，又看看一派怒色的贺牧吟。他倒是不知道这位贺大城主竟还与邪修乃至魔物有染。上辈子他们损失惨重，和今日可远不能比。而这位贺城主更是带头绞杀邪修，可见对邪修魔物深恶痛绝。
归星又看向顾影。
可即使没有上辈子的那些事，贺牧吟在追云城的风评也极好，可以说是人人夸赞。他这位小师叔，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怀疑的呢？
贺牧吟两世态度也不同，可见心中确实有鬼，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早就去排查城内是否还有其他邪修潜藏了，根本没到这边来。
这其中的差别是什么？
归星看向黑雾人，心中恍然。
是了，上辈子那个御兽宗弟子在袭击了楚渐离之后便捏碎玉牌逃之夭夭，根本就没露过脸。也没人把她逮住，更没人遮蔽录影法器问东问西。
毕竟她那张脸，和贺牧吟站在一起，若是穿上同样的衣服，作一样的打扮，那就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
同一个人？
归星猛然抬头看向贺牧吟。
顾影神色淡淡，并不接贺牧吟的话：“你害怕她说出了什么秘密。我想，她一定很了解你，甚至知道你这么多年做过的所有事情。你害怕我们问出了真相，你害怕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形象毁于一旦。”
贺牧吟：“危言耸听！你简直不知所谓！”
“其实我没问那些东西。”顾影理了理袖子，纯白缀金的长裙衬着顾影愈发清泠，“我问她叫什么，年岁几何，家住何方。我问她怎么想不开要与邪修共伍。我还问她，如果有机会，她愿不愿意站到太阳底下。”
君婉默默接话，她的情绪有些低，看向黑雾人的神情带着悲悯：“她说她叫贺灵，家住追云城，今年二十有七。她为母报仇选择与魔物共生。她说，如果可以，她也想堂堂正正。”她看向贺牧吟，“堂堂正正，做一朵能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太阳花。”